《失眠手记》|Vol 1

作者: 密斯颜 | 来源:发表于2016-05-12 21:40 被阅读0次

    题记——痛之完全长久终生为前痛所生,为幻痛。

    1.

    灰色绸缎的落地窗帘,拉的厚实紧密,像是隔开了一个世界。暗夜从梦中惊醒,内心虚晃,额头微微出汗,这已经是她这两年来断断续续重复的一件事:她总是梦见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人,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闯进了她另一个精神层面,像是平行时空般不可思议。

    暗夜只模糊知道她有个名字叫日没。

    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于是起床,穿上蓝色丝质睡袍,在黑暗大厅中穿行,她取出冰箱里的柠檬,颜色嫩黄,触指冰凉。

    这是上周,沈清修和她一起在灯光明亮、干净畅阔的商场里购买的。

    她记得那天商场里冷气很足,但再冷也无法冷熄这里浓郁的人间烟火。她喜欢与他一起走在这里,添置生活用品。

    那天,沈清修穿了一件红格子衬衫,手上戴的是江诗丹顿腕表,留着干净的鬓角,优雅,斯文,暗夜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他。

    暗夜与他即将完婚。

    她在厨房里,用水果刀切出一块块薄如蝉翼的柠檬片,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杯冰水,透明的玻璃杯上,还附着水汽。

    她把两片柠檬片放进去,迅速沉沦,微小的气泡在冰彻入骨的水中滋生,破灭,消逝。

    坐下来,打开电脑文档,她的稿债已经堆积如山,半夜醒来喝冰柠檬水,提神,然后全身心投入创作,直至天明,这样的状态从她21岁起成为一个自由撰稿者之后,便长久存在着。

    她必须这样努力着,因为她不想依靠任何人。

    这是暗夜独居的第三年,她已经和周遭的生活达成了没有缝隙的默契,从颠沛流离到现在稳定长久的定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期间她的挣扎迷惘,她很少对别人倾诉她的脆弱,只有对姑妈和沈清修例外。

    沈清修正在异国开会,大西洋的东岸,夜晚,因为时差,两人时间刚好对上。

    他乘着会议的空隙,打电话给她。

    四周的落地窗映照出他一身剪裁合宜的黑色挺括西装,是纪梵希的最新应季款。

    他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匹漂亮温和的骏马,在坐满精英的会议室里,他又像一头嗜血奔跑的野豹,眼观八方,征战天下。

    他告诉暗夜,他想念她。

    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话语,但是他想不要漏掉每一个音节地讲出来,就像他行事作风一样,从不会有半点马虎。

    暗夜吞掉一口冰柠檬水,在进入胃部的刹那,她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她听出是他的声音,停住搁在键盘上的手,脸部表情缓和,声线温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睡?”

    “我可以感应到,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当了解彼此到一种程度时,会很自然地感受到对方身体和心里发出的信号。”

    她的确和沈清修认识许多年了,久的都仿佛是嵌进身体里的一部分,如果硬生生地剜去,必定撕心裂肺,却会残而不死,痛醉半生。

    他说:“婚礼的事,我已全部备妥。”

    她觉得很安心。

    他停顿了下,眼睛里忽然有些怅惘,他说,“我唯一不能给予你的就是无法单膝跪地送玫瑰和戒指给你,这个仪式,我想,我可能永远都给不了你。”

    她自爱上沈清修开始,她就已经接受了他的残缺,何况,这样一种残缺正好让沈清修成为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完美无缺般的虚幻。

    暗夜在电脑文档中打了一句话,她说,“清修,我打了一行字送予你,你可猜得出是什么?”

    他淡然一笑,两人自是什么都明白了。

    有时候,默契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可以弥补生活带来的溃伤,让爱得以稳进生长,待山雨欲来风满楼时,已参天大树,无惧风雨。

    2.

    沈清修是家中独子,家境贫寒,寡母独自抚养他成人,他身上兼有母亲的阴柔善良,和男子争夺天下猎取事业的本能。

    从小被母亲当做女孩子来养,生的眉清目秀,扎辫子,和隔壁姐姐一起玩过家家,看琼瑶剧。

    到高中时,成绩优异,字迹清秀,身形高大清俊,喜欢打篮球流着汗液时的畅快淋漓。

    沈清修一直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也是被女生爱慕的对象。

    十七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遇见了一个叫白璧的女生。

    那是少年时期视爱为神圣敬仰的初恋,这是一个可以不顾生死不顾一切的时期,但很快,就会过去,就像春日的花,开的再娇艳明媚,花期一到,自然颓败凋谢。只待明年花开。

    白璧的脸廓清丽好看,如果说女娲伏羲用泥造就了人类,那么她绝对是白玉做成的人儿,温润无暇,不食烟火。

    她初转到他班级时,清爽的直发,乌黑如墨,一个轻浅的笑容,瞬间让底下同学哗然一片。上台做介绍时,落落大方,得体有礼,一看就是家境殷实,教养有当的人家。

    他和她之间没有过多的见面与交流,他却一眼便缴械沉沦。

    白璧除了主攻学业功课外,还是舞蹈艺术生,每天放学后的傍晚,她都会去舞蹈室练舞。

    洒满夕阳的舞蹈室,白色的芭蕾舞裙包裹着纤细的四肢,清秀的脸庞微微昂着,隐约可见颈部细细的绒毛,泛着光芒,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沈清修每天这时都会坐在舞蹈室看她练舞。

    她有时也会上前拉上他一起跳舞。后来,他便经常来陪她跳舞。

    他曾以为这样的岁月没有尽头,直至他看到她穿着高贵精良旗袍的母亲,以一种看乡下人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他受不了,匆匆告辞,自那后便不再轻易踏进她家的大门。

    白璧也不问他原因,世家小姐,看得多的就是这种门第等级带来的差距,不管在哪种性质的社会,这样的情况,都是无可避免,因为,人一旦生活,便无法脱离这些世俗的外衣。

    一个月后,白璧的好友暗夜回省参加考试。

    3.

    昏沉的早晨,天空阴的像是刚好的伤口,一碰就要滴落雨水。

    暗夜的姑妈流韵来她的公寓看她。

    她听见敲门声,随便抓起外套披上,手机被砰的一声带到地上,上面显示昨晚睡着后沈清修发的晚安短信。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

    暗夜把手机捡起来,捋了捋蓬松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开门见到姑妈。

    三十九岁的她,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职业套装,八厘米的黑面红底高跟鞋,耳垂、颈部、手腕上是配套精致的一系列首饰,DIOR香水味猝不及防涌进暗夜的鼻尖。

    她是金融界有名的铁腕高管。

    她看了暗夜一眼,眼前这个年轻的生命,像一头脱缰奔跑的小野兽,她近不了她的身,即使她是抚养她二十年的姑妈。

    两人陡然相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暗夜接过她手上带来的蔬菜和水果,以及烟熏肉。

    搁在茶几上后,暗夜回到房间,边换衣边说:“有什么事,说吧?”

    直截了当。

    原木衣柜上的穿衣镜,映照出暗夜姣好的身姿,和白净的皮肤。

    “明天你uncle回国,你回家一趟。”

    语气坚决,一贯的职业态度。

    “我不会再回去了。”

    她走上前,一把抓住暗夜的手,“你就这样气我?我是你的姑妈,不是你的仇人。”

    暗夜曾经视她为亲生母亲。

    她的手温润柔软,像小时候抱起暗夜时的温度。暗夜留恋,终于还是甩开她的手。

    “你已经很久没有管过我了,这会你才想起了我?”

    自暗夜读高中开始,她便很少管她了。她不过问暗夜的成绩,也不过问她是否早恋,到如今,暗夜喜欢过几个人,谈过几次恋爱,她都不知道,或许她也不想知道。

    她眼神掠过一丝愧疚,“暗夜,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早点学会面对世界,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弃婴,我不是你身上掉下的骨肉,是不是?”

    是的,她在质问她。

    她扬起手,欲打下来,暗夜倔强地昂起脸,看着她。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良久,暗夜转身说:“这个公寓你随便坐,我还有稿子要赶。”

    “你如果需要钱,完全可以跟我说,不要放逐自己,我供养你读了这么多年的金融管理,你却选择了写作这样一条毫不相关的职业,现在如此芳华年纪,你却要嫁给沈清修,他身有残疾,再有钱再优秀,我都希望你考虑清楚,你不要拿这些来故意气我,这些都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

    暗夜回过头,她仿佛看到小时候,姑妈独自抚养她长大的片段。

    那时她称呼她为母亲,后来才改口叫姑妈。

    暗夜记得她带着五岁时的自己去五彩斑斓的游乐场玩,此起彼伏的旋转木马,高高低低地荡漾着岁月。

    转眼因看不到姑妈,暗夜害怕地在木马上哭泣起来,她闻声过来,随着木马的来回旋转,她跟在暗夜的身边,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那时的暗夜只觉好玩,瞬间转哭为笑。

    开车回家时,她拿出车上的平底鞋换下高跟鞋时,才看到脚后跟瘀伤一片,表层的皮已经绞在一起,露出红色的肉骨,醒目刺眼。

    暗夜长大后,两人之间的矛盾如箭在弦。

    她有时又会打暗夜,下手很重,气急之下,操起旁边的藤条,劈头盖脸打下来,暗夜头部的血液,从黑色的头发间流出,那时,暗夜曾一度觉得自己会死。

    一直到暗夜成年后,开始自己独立的生活时,暗夜才明白为何她与姑妈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样。

    自从暗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大学一毕业便搬离姑妈住处,长久的不见面反而使两人关系开始缓和,不再那么针锋相对。

    暗夜回过神来,言语冷淡,“这并非为了气你,没有任何必要。”

    她叹了一口气,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帮暗夜收拾卧室。

    暗夜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好疼。

    她一一将暗夜床上、地上的杂志、书籍、笔、手机、指甲油、口红分门别类收拾好,叠好被子,将搭在床沿边的睡衣挂好,放进衣柜。在收拾床底的杂物时,她看见七零八落的酒瓶躺在那里,她停了下,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

    暗夜将这一幕全然看在眼里。

    后来,暗夜很少再喝酒。

    清理冰箱,将那些没有营养的零食和罐头放到底层,上层摆满了她带来的新鲜蔬菜、水果、鸡蛋、牛奶。然后拉开窗帘,整个公寓开始有了明亮的生活气息。

    她提出要留下来做一顿饭菜,暗夜没有问她不是有会要开吗这句话,相处了二十几年,她焉能分不清她的话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借口。

    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餐桌是长长的原木天然的桌子,没有上过任何油漆、打过任何蜡,暗夜偏爱这种天然木制的东西,这些是她离开姑妈独居后,独自一人去家具市场买回来的。

    极安静的午餐,只有刀叉碰到盘子的清脆声,忽然,电话响起,是她的。

    挂完电话后,她二话不说起身,跟暗夜说一声之后,拿起手包,在门口换上高跟鞋,她注意到鞋后跟处垫了一层黑色薄海绵,穿上之后,舒适不影响美观。

    这是刚才她在厨房做意粉的时候,暗夜垫上的。

    她看了一眼暗夜,说:“我知道你不喜欢uncle方,但难得团聚,我希望你不要拒绝。”

    她至今未婚,暗夜知道因为她的心里有一个此生无法代替的人——方景生,他们一家明天从加拿大回国探亲。

    暗夜看了一眼她,长大后,她就再也没有拥抱过暗夜了。

    暗夜忽然想上前抱抱她,但转念想到自己和她的关系已从母女变成姑侄,她便再也说不出口。

    只回了一句:“看明天有没有时间吧。”

    这已是暗夜最好的回答,她意会,离开,带上门。

    暗夜因骨子里的清谈疏离,所以在食物方面,比较偏爱西式食物,她在熏肉意粉里放了很多芥末,辛辣芳香,她忽然流下了眼泪。

    作者的话:讲个伤心的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后别太开心呐。后续隔天更一次。欢迎来我的公众号找我玩,专门治你的深夜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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