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梦想固然没错,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个行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操千曲方晓声……不,那也许不适用于我,因为在此之前,我曾向无数家相关机构和但凡在业内混得小有名气的人物推销过我的画作,如果能称之为“画作”的话。是的,如你所料,没有一个人看中我的东西。
于是,我开始变得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像孤魂野鬼般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整日买醉而归。
直到今年三月份的一天,我意外接到老朋友张先生打来的电话,他期待我能光临他这周在上海举办的一场艺术博览会。
“如果你能来,我将倍感荣幸!”他在电话里热情洋溢道。这让我惊诧不已,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我记得早些年,我还委托他在当地的藤北斋艺术画廊给我介绍了一份不太重要的工作呢!与我不同的是,张先生是业内知名的雕刻艺术家,我得承认我被他的才华所折服。
我剃了胡子换了身行头,精心打理一番,买了动车票欣然前往。当晚我在附近的快捷酒店下榻,张先生来电话说,他正忙着明天的展会事宜,所以不能来接应我了。
我照常参加了第二天在世贸中心举办的艺术博览会。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颓丧生涯,我仿佛重拾初心,自娱自乐徜徉在艺术的海洋。张先生没有多余的时间招待我,我们见面后只是简单的寒暄一番,他便忙别的事去了。
展会告一段落后,张先生过来对我说:
“听人说,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谁告诉你的?”我纳闷道。
“我有一些朋友在原来的地方工作。”张先生说,“那些事情倒没什么,想开点,凡事慢慢来,总得有个过程。”
我低头没回他的话。张先生又说:
“方便的话,晚上来我家坐一坐。我们很久没在一块吃过饭了。你不用太见外。”
我倒没有客套,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我才没客气呢!乐意之至!”
“那再好不过了。展会实在无聊的话,去外头逛一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知道附近的一家酒吧,那里新进口的德国黑啤酒味道还是不错的,去那散散心吧!到时别喝得酩酊大醉就行。”
出于礼貌,我没有马上离开。我背手在大厅僻静的角落里佯装饶有兴趣地盯着几尊我叫不上名来的古希腊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刻品雕塑观赏了半小时,才从展览馆出来。我草草地解决了顿中午饭,然后随便选了家酒吧坐下,拿着大杯痛饮着温温的黑啤酒,一直到下午四点,我喝得有点儿醉醺醺了,张先生来电话说,他已回到家了,并提醒我他家楼层所在的门牌号。我走上街头吹了一阵冷风,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带了两盒杏仁甜饼和一瓶包装精美的国产白兰地酒按响了张先生家的门铃。
他妻子正准备晚餐。我们坐在沙发抽着烟,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会儿天。他问候我的近况,说他也许能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
“我很少去工作了。”我如实回答。
“为什么,我了解你是挺勤奋的。没有好的创作灵感吗?”他不解道。
“就这样碌碌无为终其一生啰!”我说,“我正试图接受这样的局面,给我点时间就行。”
“所以选择了整日醉生梦死。”张先生一针见血道,“我看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你得重新振作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之前我一直逼迫自己去完成每一次创作,归根结底是在享受每一次创作过后自欺欺人的充实满足感,那种感觉对生性孤独的人来说尤为明显,像戒不掉的毒瘾。”我对他说,“我受够了那种感觉,有没有才能或者被不被人赏识是另一码事。也许我真的无能为力。”
张先生低头沉吟不语。我不确定他是否在同情我的境况。他起身去厨房帮他妻子把晚餐端上桌。那个年轻女人拿围巾抹着手从厨房出来与我打了个招呼。我知道张先生几年前结的婚,我当时收到了他的婚笺却因为一个我现在想不起来的不可控的原因没去参加他的婚礼,后来我又得知他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那女人面容姣好,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有一丝维族人的特质,皮肤不算白皙,年龄看上去比张先生小一轮。这时,张先生从厨房出来吩咐妻子今晚去她父母家将两个孩子接回来。那个女人点头说可以。几分钟后,她从里间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别见外,她今天回娘家吃晚饭。”张先生坐下来说。
那一刻,我暗自钦佩张先生的用心。他尝了我带来的白兰地,感觉味道还不错。
“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这种酒,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周到。”张先生说,“等你走的时候,回敬你几瓶更好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欣然领受了。
“对你目前的处境我深表同情,当然,作为朋友我还是尽我所能,能帮的尽量帮,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情形……立足你现在的处境,如果‘没这样做’或者‘那样去做了’,其他时间线上的结果如何,更好还是更差。”几杯酒下肚后,张先生开口道,“我们不妨把范围缩小点,比如你今天心血来潮,紧迫地想完成一副水彩画且因为严格的自律绞尽脑汁完成了它,于是,理所当然有了当前的结果。但回过头来想想,假设你没完成它或者灵感不够,等那么几天才完成任务,其结果如何呢?”
“没由来的依据在此毫无意义。”我显然不得要领地回了句。
“那么,如果有这种机会,你愿意见识另外的结局吗?”他问道,“我想每一个人都会受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的驱使,揭开我们无从知晓的那层神秘面纱。”
“真是这样的话……也许吧!”我犹豫着说,“没去努力肯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但试着慢下节奏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随遇而安,切勿操之过急。捕捉一瞬即逝的灵感才是最可靠最珍贵的。”
“这算你的感悟吗?”
“是的,我后来才这样想的。”我回答。
张先生表示认可我的做法。
“我总是选择最好的结果。”他红着脸说,“将自我意识转移到拥有最好结果的时间线上的自我,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你怎么知道你做出的是最好的选择。”我反驳道,“没人能看到另外的时间线上的结果。”
张先生打了个嗝,压低嗓门说(事实上,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如此):
“我知道……在外滩黄浦街一条不为人知的街道处有一个预言水晶球,你从中能看到时间线上的所有可能性。你给水晶球主人支付五千块的酬劳便能选择你最好的人生结果。若干年前,具体多久我也记不清了,我便是这样做的。那条街道的情形就像魔法世界中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隐匿在另外的时空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给你写个地址或者哪天得空亲自带你去一趟。”
面前的一瓶酒才空了三分之一,他又不像在说笑,我暗想。
“你以为我多喝了点在胡扯吗?才这点酒,还没醉呢!”张先生笑道,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应和着笑着,喏喏称是。
他又说:“依我看,你心态应该放宽点,马上该结束你颓丧的生活了,不是吗?”
他与我碰了碰杯,我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兴致盎然地聊起了他下周即将在南京举办的个人艺术展和他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而我也抛却杂念尝试静下心来旁听别人的生活。
饭后,我决定早点回旅馆,张先生执意要送我下楼,那时,大概九点半的样子,他妻子和两个女儿还没回来,他锁了门,我们在亮着路灯的小区主干道走了一程。这时,他突然扭头对我说:
“你知道吗?那里面有无数计算结果,呈现出无数可能性。”
我稍作迟疑,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预言水晶球。”
“是的,在你拥有最好结局的时间线,我也许一事无成。”他说,“而且,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并非让你选择最好的结局,只是将你的自我意识转移到那条时间线上的你而已。”
我将信将疑地颔首。辞别张先生回到旅馆后,尽管前一夜因为期待与老友的重逢没睡好,可这天夜里我仍未能睡着。我辗转反侧,脑袋里充斥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继续在上海待了一个星期,因为第二天张先生告诉我等这周的展览会结束后,他正好有空陪我去趟预言水晶球的所在地。
那天,我们乘地铁来到黄浦街一处隐匿在另外时空间的房子,我如愿见到了预言水晶球的拥有者和水晶球里交织时间线上的无数可能性,那些线团在我脑海揉搓成一团乱麻……张先生跟那人耳语了几句……我隐隐约约记得的就是这些了,事实上我非常清楚,这种细节其实是含糊的……
自那以后,我回到属于我的生活,拭目以待接下来的每一次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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