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踱到医院的小花园,出事以来,这是我和夏延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在此之前,我从昏死的状态醒过来的时候,有问过乔思远,夏延是否来病房看过我,但是乔思远并没有回答我。我想那就是没有了,他有妹妹要顾及,怎么会有时间顾及我呢?我想这或许也是我一直不肯和他好好交流的一个原因吧,我在心底里说服不了自己静下来和他谈。
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很久,夏延说,小乐,对不起。
依旧是那句不轻不重的对不起。
我没有回应他,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这就是夏延吧,这样才是夏延。我还能多言什么呢?
“其实是我最先发现的裴璐,不是私心,是想给你和莜麦一个交代。你们送莜麦去医院以后,我就发疯的找裴璐”,沉默许久,夏延再次开口,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
“小乐你知道我找到裴璐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的吗?她坐在草丛里,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停的发抖,那样子像极了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在医院的草地上找到她的样子。于是预先想好的质问和苛责瞬间都没有了,我是想着找到她以后,狠狠的抽她的,但是看到她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伸手去拉她,她那么高的个子,轻的像一片纸,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立在我面前,脸上身上和手上都是血,手里还攥着刀,我的大脑瞬间就空白了,我对她喊,我骂她,但是她整个人都像是空的,完全都没有反应,我就狠狠的抽我自己,直到警察来。”
我没有去看夏延,但我想这一次,他又哭了。
“小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从上一次莜麦被带走的时候起,你就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懦弱,没有正义感,但是她是我妹妹,我从小护着长大的妹妹。懂事开始,我爸妈就一直在吵,每天都在吵,每次我妈都会动手打人,我都护着她不被我妈打,带着她跑,每次我们躲起来,她都会揉我被打的地方,说‘哥,璐璐揉揉就不疼了’,你不知道她小的时候有多乖,有多贴心惹人疼,但是我爸去世那天,她说爸爸是被夏叔叔和妈妈害死的,她亲眼看到的,她说夏叔叔破坏了爸妈的婚姻,他想和妈妈在一起,于是就和妈妈一起害死了爸爸。我妈狠狠的打了她一顿后把她锁在了阁楼里,自己就病倒住院了,第三天妈妈醒来的时候,我们才想起来被锁在阁楼里的璐璐,那时她才几岁,还那么小,我和夏叔叔撬开门锁的时候,她已经昏了不知多久了,那以后,她就变了,变得敏感,尖锐,刻薄。我知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伤害,才把自己藏起来,不再被人伤。”
我听着夏延述说,像是在听一个故事,那一幕幕的景象似乎就在我的眼前,我把脚踩在椅子边,用手环抱屈起的膝盖,小小的裴璐就在我眼前,她被锁在屋子里,那委屈又倔强的样子,像极了,被关在书房里的小俞乐。
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恨裴璐了。
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应该是很恨她的才对,莜麦还躺在病房里,我是不可以原谅她的。我迅速从长椅上跳下来,我想或许我只是因为夏延的故事而同情了裴璐,但是此刻的同情是不应有的。
我跳下来,准备回病房,夏延坐在椅子上拽住我的手,他低着头,小声说小乐,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裴璐的,我也不会苛求你原谅什么,但是我不相信裴璐会想要去杀人,她恨夏叔叔,她想要报复,这我都懂,但我不相信她真的会杀人,你告诉我,你也不相信好吗?
我回身时,夏延已经泣不成声,我的眼前出现那个帮我擦拭玻璃,干净温婉的男孩,借着夕阳,那样温暖,而此刻同样是夕阳西下,我们竟都被生活折磨得如此不堪。
我揽他入怀,任凭他在我怀里哭得像个无助孩子,而我的眼里,也有液体几欲夺眶而出,我仰起头看天,不让它们落在夏延的身上,这个孩子,已经不能承载任何重量了。
我很想对他说我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哪怕我都不曾认识过夏延,裴璐,甚至,我的生命里都不曾出现过那个叫做莜麦的孩子。但是我终究没有回应夏延说任何话,此刻的我们所需要的,远远不是安慰所能给予的,语言在现实面前,早已惨白无力。
我突然就厌倦了,伤心,难过,无助,煎熬或是其他的我所未知的感受从心底里疯狂的滋生开来,那感受,很像我得知乐瑾还活着的那个晚上,我觉得有方向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了。上苍像是终不肯眷顾我一样,在我企图重新好好生活的时候,他把给我希望的人摧毁了。
警方审讯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再说一句话,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坐在审讯室里,而不是莜麦的床边等她醒来,我不明白,除了裴璐,还有谁会像警方的概念,在场的都可能是疑犯。就像所有的泡沫剧一样,受害人生命垂危,医生束手无策;主犯未知,警方束手无策,只是一次次的提审有关的甚至无关的所有人。
整个世界在我的概念里都束手无策的坍塌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我木然的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双手抵在椅面上,低着头发呆,未曾动过一下。耳边是审讯人员例行的话,声音随着我的冥想时近时远,直至强烈的捶打桌面的声音以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
最后出现的是俞达晟,他把我从椅子上拖起来,把我拖出冥想。我像是梦游的人突然被叫醒,一时间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只是怔怔的看着俞达晟。
俞乐,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配合审讯?
俞达晟的声音很重,稳稳的落在我的耳边,那声音似乎在提醒我,我不是在梦里,我在血淋淋的现实里,无处可逃。
于是我极尽厌烦的甩开俞达晟的手,向审讯室外走。
俞达晟在我身后沉沉的说,俞乐,你站住,这些年,是不是我太放任你了?
我能听出他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但是我就是想激怒他,不只是他,我想激怒整个世界,然后让这个世界一并把我也销毁掉,那样,一切就都干净明了了。
我停下来,回过头去,迎着他因为怒气而闪着光亮的眼睛,带着我认为最不屑的语调回答他:
“乐瑾离开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阻拦她的吗?”
在空气凝结以前,俞达晟的手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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