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藏
1.
因为家里拮据，我上街讨饭，偶然的机会被公子买进府中当他的贴身婢女。他给我赐名为芙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当今皇上的弟弟相王吴域的儿子吴訫。
比起其他府中的婢女，我的日子过得好多了。少爷不会像其他纨绔子弟，以折磨婢女为乐，他的话很少，除了偶尔和老爷或者其他来客行色匆匆的在书房议事以外，平时都是不苟言笑的。闲时，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书房练习书法，我就负责给他研磨。这可是我最欢喜的时候了。打从他看我第一眼起，我就芳心已付。我知道我就是个小婢女，不敢妄想，以后他娶了正室侧室，我也得眼睁睁看着。只是现在，他写字，我研磨，安安静静的，我就很知足了。
“芙蓉，你家人还好吗？”少爷在纸上龙飞凤舞。
“都很好啊，多谢少爷挂念。”
少爷点点头，又专注于他的书法，然后我又开始专注他，当然这是偷偷撇过去，也许这次撇得忘乎所以了，直到他叫醒我，我才回过神。他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明白了，我在想我是会留下来有幸成为他的一个小小的侧室，还是会被赶出府。正当我忐忑之时，他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明天开始，让温妈每天都给你好好打扮。”这是……默认了么？我当时的脸一定红得比那日的晚霞还要鲜艳。
从此以后，我什么也不用做了，每天就是跟着温妈学习如何妆扮，甚至还学琴，读诗书，到了晚上，温妈就带我去见少爷，让少爷一睹我每日的风采。为了把最美丽的自己给他看，我每天都特别认真，虽然他看看也没什么表情，不过他本不爱说话，喜不于色也是很正常的。我每天就沉浸在这种盲目的欢乐里。直到有一天，他说要我去选秀女，然后努力成为太子妃。我娘说乐极生悲，快乐真的不能太张扬，会吵醒悲伤。
“我不愿意。”我第一次不听从他。
“你必须去，并且必须成为太子妃。”他表情丝毫未变，坚定的语气像是一座大山，狠狠的压过来，让我喘不过气。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你永远看不见他的内心。
“那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
“还有你爹娘。”句句钻心，字字入骨，我知道我别无选择，既然有今日，你为何当初要救我们一家人？你还不如当初就让我饿死在街头，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如死灰。难道这就是我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那你要我每日跟温妈学习，也是为了今日？”
“是。”
“那日在书房里，你是看透了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你想借此，让我成为你夺权夺势的棋子？”我的语气冷静了很多，眼泪却早已盈满眼眶，我抿着嘴，倔强的不想让它落下。
“你无权质问你的主子。好好准备入宫吧。”他说完便走了，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夺目的日光里，刺伤了我的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原来这早就是他安排好了的一场局，我竟还沉浸在做他一个小小侧室的快乐里，妻子和棋子，不就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他是相王的儿子，他是少爷，他是我的主子，我怎么那么愚蠢天真，会想着他娶我为妻？我只不过是个贱婢，我有什么资格决定去留，我有什么资格妄想呢？可是，吴訫，我也是一个有心的人啊，也许在你的眼中，能够出卖肉体和灵魂给主子的奴婢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是吗？这样的贱婢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可以任你随意践踏的是吗？我对你情深一片，你却拿着这份真心狠狠的剜我一刀。我听到我的心脏突然之间迸发成碎片的声音，一片一片，全都落到地上，凝成了透明的冰晶。
2.
我必定会成为秀女的，不仅仅因为我爹娘，因为我爱他。我知道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深渊，山谷的风打着漩涡拉扯着我往下落，我闭着眼睛不作任何挣扎，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选秀女这一路上，我心机用尽，甚至不惜借刀杀人毒死了皇后的侄女，她是太子妃路上最大的障碍。除掉了最为绊脚的石头后，我一直是最杰出的秀女，这还得感谢吴訫的栽培，是他让此刻的我相貌出众，才艺双全，太子妃非我莫属。
大婚后，太子对我疼爱有加。可惜，我终要负了他。命运真爱捉弄人，你爱的人永远看不见你，爱你的人你永远视而不见，这么执着的为一份感情为一个人，是为什么呢？明明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是被人践踏成了残渣，却还仍然改不了初衷。那个人会这么心疼如此执着的你吗？
太子的动向我一直都密报给吴訫，可是想要离间皇上和太子，让皇上废黜太子却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太子他的确贤良，未来肯定会是个明君。如果吴訫当上了皇上呢？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就不了解他，也许这世上从来就没人走进过他的心里。他就像是冬天河面冻结的冰，用坚硬的寒冰封住了黑暗的河底，谁也不会见过春夏时节河水的奔腾涌动，我那么用力想要砸开这厚厚的一层冰，却被反噬一块冰到心底。
吴訫的计谋终究是没有成功，我娘说，人在做，天在看。太子是顺应天意要继承大统的。即便吴訫老谋深算，也终究敌不过天意，就像我再怎么努力，也敌不过他冷冷的一个表情。
太子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着手剪除昔日和他争夺皇位的阿哥党羽，其中就有吴訫。
我向皇上请求说：“吴訫是臣妾昔日恩人，请求皇上免他一死，交由臣妾处置。”
皇上颇为为难：“他若不死，他日必成后患。并且这朝政之事，恐怕……”
“皇上，臣妾以性命向您起誓，决不会让他危害到您的江山社稷，还请皇上满足臣妾这一个请求。”皇上无可奈何地对我挥了挥手。
从我成为他的妻子，当上太子妃开始到现在的皇后，他从未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我知道他爱我爱得太深了。在今后的两年里，即便大臣们都在说皇上被我迷惑，他也仍未纳一个后妃。我恨吴訫出卖我的感情，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利用皇上对我的爱来满足自己的私心呢？当你疯狂地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命中注定的自焚。
吴訫跪在我面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向我叩首：“罪臣吴訫参见皇后娘娘。”声音依然淡漠冰冷。
看着昔日那个英姿飒爽的男人，那个我这么多年为之倾心的男人，那个我一直抬头仰望的男人如此落魄地跪在曾经给他端茶倒水的奴婢面前，我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高高在上的主子成了罪臣，低眉听命的贱婢成了皇后，命运太贪玩了，它从来不理会局中人的悲喜哀怒，自顾自导演着一出出滑稽可笑的舞台剧。
“吴訫，你也有今天啊。”我走到他面前，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变，深沉如湖，我永远也看不清，可他一定在我的泪珠里看到了他自己，满满的全是他的碎影。
“哈哈哈……”我退后几步，仰天长笑。
他跪在那里，神情没有一丝动作，连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温暖与心疼，甚至连一点点鄙夷和厌恶也没有，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什么样子！难道我在你心里真的一点点分量都没有吗?
“你不知道吧，我早就收买了你的人，把我父母秘密安置妥当了，你再也威胁不到我了，永远也威胁不到了。”我对他一丝冷笑，“放心，你不会死的，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恩人，我懂得感恩图报。”
然后，他成为了我的贴身太监，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无所谓的态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好似他整个人都成了真正的冰山，纵然有再温暖的烈火，也无法融化。而那天，我却在他家后院的芙蓉园里哭笑了整整一个夜晚。
3.
几日后，边关告急，为了稳定军心，皇上决定御驾亲征，作为皇上唯一的妃子，按照惯例，是要随时侍奉皇上左右的。吴訫自然陪同我去，因为我要他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无论生死，都不能离我半步。
开战几天后，我军一直胜出敌军一筹。这天夜里，皇上心情颇好，在帐里和我闲聊了几句。外面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明明有灯火，却听不见一点声音。这诡异的静让皇上瞬间拧起了眉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时帐篷里只有皇上、我和吴訫，他嘱咐吴訫好好照顾我后，便站起身，准备出帐看看情况。还没等他走出去，两个黑衣人突然闯入拦住他的去路，皇上和他们打了起来。一敌两，皇上渐渐有些不支，吴訫在桌台上点上了什么香，他给我服下一粒药丸，我看着他，他说：“迷香，皇上刚刚喝过我调的茶，不会有事。”
正在这时，却见一个黑衣人正拿剑直指我的方向，我惊慌得霎的闭上眼睛，我要死了。我的死期早该到了，为选太子妃，我害过那么多人，也该还了。如果此刻就是我的死期，我也无憾了，我这一生，就是为了得到他的爱，虽然一直没能成功，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可至少在最后一刻，我看到的还是他，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遇见他。
过了一会儿，突然没了动静，那把剑也没有刺到我。我睁开眼睛，是皇上！我惊恐万状，他为我挡了那一剑。
“不是朕，是吴訫，朕为你挡剑的时候，吴訫为朕挡了那一剑。”他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告诉我。
我侧过皇上的肩膀，看到倒在地下的那两个黑衣人和吴訫，黑衣人是被迷香迷晕的，而吴訫却被一把剑刺进去，流出了红色的，血。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得能看得到细小的血管，那么小小的盘错在他身体里的血管，突然没有了温度，或许都冷成了冰。两个黑衣人被拉出去了，吴訫一个人躺在黑色的土地上，周围空寂无声，偌大的地上，就他一个人，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荒凉，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好好地在他身边陪过他爱着他，而我，一直都在以爱的名义折磨他。
我爱你爱得发了疯，爱得没有了自己，才会永远把你绑在身边。曾经我也问过这么爱你值不值得，我为什么要这么爱你呢？有什么意义呢？当我在宫里看着天上一年一年飞过的大雁，我体会着一种莫名的厌世感，我讨厌这样为了爱你倾尽所有的自己，可是仍然在这条路上一意孤行好多年。有时候甚至都忘记了我是不是还在爱你，都在怀疑我曾经是否真的对你心动过？你已经成为了我心里一个没有生命的符号，成为我每日在深宫里拿来缅怀的习惯，它让我的爱情失去了方向和意义。可是现在你就这样死了，我像是在那个黑色的深渊里被浓重的旋风吹得失去了方向，就这么无目的的在深渊里飘来荡去，没有人拉着我，我凌驾半空，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是惊慌失措，很想哭。我看着地上的他，像是硬生生的从身体里抽出了一根骨头，疼痛钻心，吴訫，你真的不在了。
皇上看我呆滞的样子，以为我被吓坏了，轻手拂去我的眼泪，抱着我说：“芙蓉，对不起，朕再也不让你受此伤害了，再也不。”
而我在他肩头终于放声大哭，一直以来我几乎都是无声无息的哭泣。当奴婢时，我怕哭得太大声，让他看穿我的心思；当太子妃时，宫里是非多，我怕哭得太大声，惹人怀疑。现在我终于可以无所顾忌，放声大哭，我的眼泪湿透了皇上的肩头，而我的肩头也一点一点湿透了。
4.
后来皇上告诉了我吴訫的故事。
吴訫最爱的女人被当今皇上的父皇纳为勤妃，自那以后，吴訫便开始策划兵变之事，只有当了皇上，才能夺回勤妃。可是皇上驾崩后，勤妃便陪葬了。勤妃对吴訫说，她是自愿陪葬的，因为她早就爱上了这个英明的君主，她想要吴訫忘了她，做个忠臣，保护好这个国家。
无论勤妃说的话是真是假，吴訫的心早就随她而去了，他的心从系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再也不可能解下来。
也许，吴訫是听了勤妃的话，想要保护好这个国家的君主，所以挡那一剑；也许，吴訫，他早就不想活下去了，只是他还没有完成勤妃的遗言；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仅仅是想保护我？
“皇上，你怎么知道这些？”
“是他告诉朕的。就是你要求朕交给你处置的前一天。其实勤妃死后，他就无叛变之心，他的心跟着勤妃一起死了。并且，他还告诉朕，你所有的事情。”
“就在我处置的前一天……我从来没有好好爱过他，从来没有。”他看着我啜泣不已，“对不起，皇上……皇上，对不起……”我哭得说不出话来。他擦去我的眼泪，抚摸我的双眉。
“皇上，臣妾任由您处置，毫无怨言。”
“你爱吴訫，那你可知朕对你的心意？我不会让你离开朕的。朕今生，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了。”
“皇上您错爱了。”
“嘘！”他用食指挡住我的嘴唇，我的眼泪滴到他的指尖，“朕和你都是心甘情愿。”
5.
外面下起了大雪，世界变成了一片银白，所有的过往都被悉数掩盖。
“芙蓉花开，蝶影徘徊；芙蓉花落，勿念吾我。今后，你就叫芙蓉吧。”
“是，少爷。”
“唯有当上皇上才能夺回你。”
“你不能为了我而拿你的整个人生做赌注。”
“可是我的整个人生里只有你。”
“吴訫走了，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皇上，你放我走吧。”
“你若要走，朕就跟着你，朕要看着你的一生，你的喜怒哀乐，都和朕有关系。”
“留在宫里，臣妾也不会快乐。”
“朕允许你自由出入皇宫，只要你能每天记得回来。这样可以吗？朕只要你留在身边，好好的活着，活得很长很长，长到让你爱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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