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
我现在看似平静地写完了这篇文章，其实我的灵魂早就已被那一棍子打碎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否还活着。现在我把这段故事毫无遮拦地写下来，将它公布于众，希望可以赎掉我当初犯下的罪过。对不起孙倩，我一直是一个如此懦弱又腌臜的人。
我每天下班需要乘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家，从海淀区坐到朝阳区的边缘——金盏村。我需要先从牡丹园坐地铁到亮马桥，然后换乘公交418抵达金盏村。开始的我是对坐车这件事一直是抱有乐此不疲的态度，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可能我的人生也就止步在这些个路程上了。
我在牡丹园地铁站附近的一家图文店工作，老板交给我的工作就是帮别人打印、复印东西，还有帮别人拍证件照片。每天需要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给我两千五百块钱。店里规定即便没有人来，也不能玩手机，所以我每天大概有6个小时都是在那傻不愣登的干坐着发呆。这份工作是我爸托人帮我找的，小店的老板是我大爷的同学的儿子的朋友，这听起来就像是编出来的一样。我爸之前说我要再不找个地方上班，今年过年就别回家了。
整个店里算上老板一共只有六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我负责打印复印拍照片、胖子赵星负责PS和CAD的制作、高子辰负责Office办公软件、老板王国伟负责跑业务，还有我们店里唯一一个女的孙倩负责文件封装和广告策划。
其他五个人中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个胖子赵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出去跑业务，都已经二百多斤了还每天坐在那。讨厌他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他胖，也可能就是因为他胖。胖的让我感觉用勺子从他身上轻轻地挖一勺就能挖出满满的一勺猪油。而我又太瘦了，导致他也对我产生了相同的偏见。赵星还爱用他猥琐的双眼盯着孙倩微微翘起的臀部。我的工作相比之下是最轻松的，所以我每天拥有充足的时间发呆，看他们在干些什么。孙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前台的位置办公，赵星正好是在孙倩的后面工作。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每当赵星对着电脑屏幕看累了的时候，都会抬起头把视线放到孙倩的屁股和大腿上，有时候还会拿出手机拍照片，他的下体会立马硬起来。
赵星喜欢孙倩，但是孙倩喜欢我。因为赵星太胖了，我比较瘦，所以孙倩才不喜欢他而喜欢我。
孙倩是我见到过最朴素的女人，就这一句话是我对她的所有概括了。她的相貌平平无奇，五官端正。人很整洁干净，干事儿也利落爽快。是那种放在大街上都不会被别人多看一眼的女人。其实我还是更喜欢那种长着一张网红脸，前凸后翘，眼神能勾引人的那种。我知道赵星其实也喜欢那种，已经有女朋友的高子辰也喜欢，老板王国伟肯定更喜欢。可能每个男人都喜欢。
我确认孙倩喜欢我，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前几天晚上下班后，店里就剩我们两个在收拾东西，孙倩找到我，对我说感觉我人还挺好的，想跟我谈朋友。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就算是默认了。店里除了我俩没人知道这件事，还挺刺激的。以后的几天我俩就在公司里偷偷摸摸地交往了起来。
孙倩前几天告诉我她的房东不让她继续租那个房子了，她问我能不能帮她找找房子住。我说，那你去我家住几天吧，就算是找到了房子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搬进去的。孙倩答应了我。
为了防止被店里的人发现，我俩晚上下班以后等他们全走了才出去。我们在牡丹园地铁站门口吃了顿饭，聊了聊天。她和我讲了许多的东西，关于她小时候的故事。我一直在听，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们坐上地铁，10号线上的人多的近乎全部黏在了一起。孙倩拽着我的衣服紧贴着我，我们从牡丹园到亮马桥这段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在想事情。出了地铁需要在地铁站门口等那辆让人坐上就想去死的418，孙倩一次都没有坐过418，她原来租的房子就在海淀。她是有点害羞的样子低着头，我也站在一旁什么都没说。我在想她怎么就真的跟我回家了。远处的418慢慢行驶了过来。在燕莎桥西坐418大概率是有座位的，但是过不了几站就会涌上来一堆工人把这辆车塞满，就像出现裂口的下水管道的污水一样喷发上来。所有人都会挤到一起，像一盆浆糊一样。
这辆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的颠簸。可以把人的屁股都震麻，车里的通风非常的差，也没有空调，导致常年伴随着一种难闻的味道。坐上这辆车就有一种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感觉。
我和孙倩上车就找到了座位坐了下去。她不一会儿就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我不知道把她带回家是否正确，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我确实好久都没有和女人发生过关系了。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在东坝附近找的按摩小姐，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她弄得我很不爽，心理和生理上都很不爽。孙倩是估计还是第一次，她肯定能让我心理和生理上爽到极点。我脑子里那些肮脏的东西越来越多，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和赵星没什么差别了。
我在这辆车上见过太多的场景了。见过在车上骂起来的、见过打起来的、见过把饭打翻在地上的，甚至见过把屎拉在裤子里的，恶心至极。我一走神的工夫车上就挤满了人，比晚高峰的地铁10号线还要挤上两倍多。有一个妇女因为扶不到把手一直在咒骂着她旁边一直在挤她的一个男人，男人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低着头摆弄手机。前面的车突然一个急刹，导致我们车的司机也急忙踩下了刹车。坐在座上的人还好，那些站着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全部向前涌了一下，有一部分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女人。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后，就发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不一会儿其他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也跟着她一起骂了起来。我听着那些人骂了一路，终于在金盏下了车。
“你平时就住这儿？”孙倩说。
“嗯。”
她没继续问下去。
“这边晚上挺乱的，你挽着点儿我吧。”我说。
孙倩没有说话，我把左胳膊向她伸了伸，她抱住了我的胳膊。
从车站到我租房子的地方大概需要走十多分钟，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地方连盏路灯都没有，照亮只能靠别人家的灯光。村里只有这条街的路是土路，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是土路，甚至都不敢想象已经2018年的朝阳区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地方，金盏村打破了我对北京所有美好的幻想。孙倩一步一步小心地挽着我向前走，我只记得我的胳膊缓慢地蹭着她的胸部。
我们一路很平安地到了家。我租的房子是一居室，其实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厨房，厕所都需要去院子里和别人共用。家里还算干净，早上临走之前我把地扫了，被子也被我叠好了。一盏白色的白炽灯可以明显地看到床旁边白墙上面的鞋印，那不是我踩的，我来之前就已经有了。我示意她坐到床上，孙倩坐了上去。我从冰箱里给她拿出了一瓶农夫山泉递给她，对她说：“怎么样，比你跟海淀租的房子差吧？”
“嗯。我在海淀租的楼房。”
“那可要委屈你几个晚上了，住这种破房子。”
“不会。我老家也是平房，早就习惯了。”
我坐在她旁边跟她聊了好多的东西。孙倩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是那种愿意跟你一起努力赚钱，不怕吃苦的女孩。孙倩告诉我她的第一次给别人了，但是她反复跟我强调他们只做过一次，然后就分手了。我听完以后心里特别别扭，就好像理想中纯洁的女神被别人玷污了一样，但是我也知道我没资格说她什么。
孙倩虽然只做过一次，但那天晚上我和她配合得可以说是无比默契，和谐到我觉得她就是我肉体上的灵魂伴侣。那天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从一个平凡的女人身上居然能散发出如此巨大的魅力。
之后的每天都是这样，白天我和她装作若无其事的上班，晚上回家就像两团欲火在一间小平房里不断燃烧着。直到有一天孙倩告诉我她找到了新房子租。
她又在海淀找了一间房子，我劝她不要去了，和我住在一起还能把房租的钱省下来。孙倩拒绝了我，我就没有再继续强求下去。我知道是因为金盏的环境让她实在无法忍耐。她刚搬进去的那天我陪她去了一次新房子，顺带帮她把行李都拿过去。房子是跟别人合租的，同她一起居住的是一个女生，听口音也是外地的。她的新舍友人还算不错，搬进去的那天一直帮我俩打扫屋子、搬东西。晚上孙倩给我们仨抄了几盘家常菜后，我问她今天晚上能不能在这陪她一起住，她拒绝了我。
我还记得有一次店里放假，我约了孙倩一起出去钓鱼。等我俩坐了半天的车，到了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一次都没有钓过鱼。我选了一个还算遮阳的位置，把鱼竿递给了她。她捧着一根比她还长的鱼竿站在那，一脸天真地看着我。我把鱼饵从袋子里拿了出来，帮她挂在了鱼钩上，跟她简单地讲了讲怎么抛竿。她听得倒是认真，真正操作起来却又是另一番笨拙地模样了。我担心收竿的时候鱼钩划到她，只好帮她调好浮漂位置，再递到她的手里。一下午的时间，我俩一条鱼都没能钓上来。她并不觉得不开心，反倒是我心情越来越差，陪她吃了个晚饭就草草地回了家。
再到后来我们店发展的越来越差，高子辰辞职了。而我每天的工作变成上午坐在那发呆，中午叫个外卖，下午继续发呆。老板王国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店里只剩下了我、赵星、孙倩我们三个人。我们仨起初还尝试把这家图文店坚持营业下去，三个人平分挣下来的钱。却没有想到王国伟那个孙子在外面还欠了外债。
那天下午我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那发呆，孙倩在前台玩着手机，赵星在用电脑打游戏。图文店的大门被一个人踹了开，紧接着跟进来六个人。六个人都戴着墨镜，穿着休闲体恤，颇有一种上个世纪古惑仔的风格。后面三个人手里拿着棒球棍，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像健身教练一样壮的男人，他好像在刻意地展示着他身上的那些肌肉块。我可以想象出来他不用力气就能把我的骨头碾碎的样子。其余五个人相对瘦小了很多，有一种狗仗人势的感觉，也跟着他杵在店门口。
“这是王国伟的店吗？”最前面的那个人问。
“他早跑了。”孙倩说。
“他他妈的欠了我们老板八十万现在跑路了？”
我们三个人瞬间傻了，是因为没想到王国伟居然欠了八十万。
“我们不知道。”孙倩说。
“不知道，那就砸！”
后面三个人率先冲了上来，一棍子把前台的电话等东西全都抡到了地上。孙倩吓得一直往后退，那三个人又接着向前凑。赵星的电脑屏幕直接被一个人砸裂开了，幸亏赵星躲了一下，不然那一棒子本该抡在他的脑袋上。赵星不服气，把键盘拿起来狠狠地摔在了那个人的头上，键盘直接从中间断开。
“他妈的，还敢打我。”
三个拿棍子的人一起冲向了赵星。我坐在后面的凳子上大脑一片空白，和原来每天脑子里想的东西没什么区别。我看着赵星被那三个人用棍子一下一下地抡着，棍子打在他那一身肥肉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有时候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孙倩退到后面抱着我的胳膊，问我该怎么办，我没有理她。那三个人不停地在打着赵星，还有两个人在砸着我们店里的器材。那个看起来像他们老大的人朝我走了过来。我可以感觉到孙倩快要哭出来了，她抱着我的胳膊都在颤抖。
那个戴墨镜的老大刚要靠近我的一瞬间，我挣脱开了孙倩的手，从那个老大的身边快速钻了过去。剩下五个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我。等他们五个发现我跑了的时候，我已经到店门口了。
我一路朝着地铁站跑，我感觉到了后面有人追我，但是我没回头。我想起了在我小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被班里的一个人追着打。因为我一直讨厌那个人，就在他的椅子上涂满了胶水，他坐下的时候裤子就粘在了椅子上。我当时笑的肚子疼，但是他旁边的一个人告诉他那个胶水是我涂的。后来我就被他追了一路，我那时候也像现在一样没有敢回头。
我成功的坐上了地铁，然后坐到亮马桥站下车，换乘418公交。
在公交车上我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把孙倩、赵星全删了，电话也全拉黑。我无法再面对孙倩，我和她的这段感情也就此告终。
我突然发现这辆车上的那些骂人的人、打人的人、甚至是在裤子里拉屎的人，都没有我肮脏，都不及我万分之一的肮脏。
在金盏下车以后我回家收拾了行李，在手机上订了当天就开往老家的火车票，然后拎着行李去往了北京站。我坐在火车上不断地回忆着我和孙倩一起生活的时光，还有晚上在那张床上翻滚的时光。我跑出店里以后，那些个戴墨镜的男人究竟会对他们两个怎么样我都不知道了，我也没有去想过，已经都与我无关了。
到了老家后，我把我的发小叫了出来，让他跟我溜溜弯。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和他走在马路上，这是一段和金盏村差不多的马路。我把我在北京这么长时间的这段经历告诉了他，包括我和孙倩睡觉的事，老板跑路的事，那六个人砸店的事。
我说：“我觉得我太恶心了。”
他说：“人都会那样。每个人都是。”
我递给了他一根烟，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伟大的人，所有人都他妈的自私，所有人都他妈的怕死。我怕死。”
我和他一直向前走着，他看到前面有一家按摩店，问我要不要去。我答应了他。坐台的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我们俩一进去就问我们要什么服务。我躺在床上，看到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黑色丝袜，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边。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就止步于此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