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村庄是五点多,五月上旬的日子,没有阳光的照耀,天空依旧敞亮着,像是一个人,脸上不喝酒,但能看得出脸上写着满满的酒意一样。这个时候我回到程家墩,坐在车上,思来想去都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
路上没看到一个人,拐弯时见到母亲家的大门开着的,门前扫得干干净净,一场刚停歇的小雨让水泥地坪发出幽幽的光。那片幽光里,有一树枇杷果似撒了一把碎金闪闪烁烁。我没停下脚步欣赏,直奔锅屋门而去。
母亲正在洗脸,灰白色的洗脸盆摆在小饭桌的中间,手巾正从她的额头往下擦,刚露出双眼就见到了我,满头的银发抖了两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喊了两声我的名字,问我怎么这个时候回来。确认是我,手中的毛巾才从脸上滑下,在清凌凌的水里搓搓,像是搓洗完心头上的疑惑。
其实不仅是母亲没想到,我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月前回去做清明好像还没几天。况且外出三十年了,在五月份回家似乎仅有过两次。而这次是回去奔丧。告知母亲,她显得诧异,手一抖差点将桌子上的脸盆碰翻了。
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张家长李家短谈了一阵子,母亲便问我哪天回上海,好隔夜捉两只仔公鸡带走。我说好啊,刚刚看到枇杷都黄了,走的那天过来摘一些。母亲笑了,说多摘点,可甜啦,一点也不酸。我答应了。
忙了两天,心里惦记着要摘枇杷果,返程的那天八点多就赶到程家墩。颠簸着进村,迎面碰到了一辆货车,我以为是拉黄沙的,村里有家人在造房子。我赶紧倒到一条小支路上,让货车通过。车子到我对面时停了下来,驾驶员探出头,好心地提醒我,前面路堵了,过不去。他不认识我,不知道我家在后面。
几百公里都过来了,几百米路拦不住我的双腿。
车子开进去才发现四爹爹家也在建房子,拉来的土是回填基础用的。四爹爹穿着黑色的外套坐在树荫下,像个稻草人。我停好车,过去递支烟。
没和四爹爹说几句话。我走到母亲家,她正在锅屋门口摘蚕豆,好的差的分别装进马甲袋和篮子里。见到我走过来,她问我怎么不开车。我说车子在老菜地那边,四爹爹家装土填屋基,开不过来。母亲说她昨天忙了一整天,鸡杀好了,整干净放在冰箱里。又指指马甲袋,这点蚕豆也带过去。我说蚕豆有,家里种了。母亲说,有就不要摘,先吃带过去的。我说,那好吧,找个袋子给我,去摘点枇杷。母亲说昨天我摘了,十几斤哩,在冰箱边上放着,我怕拽破了皮,都是用剪子剪下来的。
我的心一颤,枇杷树不高,最下面的枝条也高过我的车顶,有一人搭一手高吧。母亲都八十七了,去年清明边从楼梯平台摔下来过,腰和脚受到很大的伤害,即便现在走路仍是一颠一颠的,这十几斤的枇杷果,一颗一颗她是怎么剪下的?问她。她说站在小桌子上剪的,桌子是踩着椅子上去的。那平常的语气丝毫不顾及我的惊吓。走进锅屋,我一眼就扫到了装在马甲袋里的枇杷,一颗颗淡淡的黄,点点的黑。
回来时碰到四爹爹,隔着一点点路。他大声问我,二毛子,你娘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我也大声说,有仔公鸡,蚕豆。但我没提枇杷,怕他说,枇杷有什么好吃的,那东西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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