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胡柔柔了,一直过了很多天,我想把枪还给她。
这该死的枪,始终在那个玫红色的手提包里,虽然我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但是它就在那里,扳机会在深夜里咔嚓咔嚓的响,不由自主的射杀着什么,惊悚,恐惧,麻怵,魔怔。
大批挺直身躯的企鹅,排排倒下,流下满地银河般的血,与冰块相融。
北吉塔会抱着我,她也许会想我是在开玩笑,我总是在开玩笑,拿企鹅开玩笑,拿她开玩笑,拿自己开玩笑。
她蓝色的头发很好看,垂下的发丝在我胸口撩拨着莫名跳动的心脏。而我像是抱着一团大海,温暖的波浪在意又不在意的冲击着,扑卷着,翻腾着欲望。我把她抱起来扔在车的后座上,咯吱的破车椅被挤压然后弹起,她坐在座位上看着我。
“过了多久了?”我说。
“什么多久了?”她捋顺了头发。
“我说要带你去看企鹅的。”
“你是说了。”她停顿了一会,继续说,“恐怕那只企鹅已经走到北极去了。”
车窗外下起了大雨,所有的雨滴像是愤怒的子弹冲击着所有平静的物体,树,石块,土地。我哪里也没去,接近半个月了,我哪里也没去。窗户上升起一层迷雾,遮掩住了无间断的雨声,偷着缝隙,挤着喘息。
“你别想了,我不会厌倦的。”她又抱住了我。
北吉塔黏在我的身上,像是一块多余又无法丢弃的肉球,稚嫩又软绵绵的。
“昨天有个老板说了,他喜欢我给他涂指甲,还是西瓜红。”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我问她。
“我们又没在一起,怎么离开。”她笑了起来。
“你跟我走吧,我们去看企鹅,真的,美甲店你辞职,别干了,那些油腻的男人,嘴巴里塞着韭菜,头发里都是汗脂的男人,还要涂指甲油的男人,男人。”
“算了,王川,去不去,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总是给我一种很多角色的体悟感,我从没想过离开她,也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又何曾在一起。瓢泼的大雨会顺着泥泞的路面滚落进积水沟,被堆积的树叶堵塞后又涨满整个泥泞的路面。
“我昨天看了你的手提包。”她说,“红色的那个。”
“里面什么都没有,胡柔柔什么也没给你,就是一个手提包而已。我不知道手枪是什么,但是我好像可以理解,我懂,多少懂吧。”她继续说。
什么也没有。
玫红色的手提包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枪,没有纸条,没有信,没有什么。
“我没有骗你,那把枪还打伤了我的腿,我的大腿被子弹蹭到了,还有车门,那个坑。”
“王川哥,你知道梦想吗?”
“梦想?”
“跟人无关,跟这些都无关。我那天早上去染头发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很羡慕那个理发师,他长得圆滚滚的,说话和笑一样,开心都在脸上。但是你知道吗,他竟然剪掉过别人的耳朵,耳朵啊,他被客户打了一顿赔了不少钱,他竟然还是笑着跟客户说,不碍事,人反正有两个耳朵。好笑吗?”
“什么意思?”
“我想开一家衣服店,就在这里,临海县城的海边,卖一些韩国牛仔裤和体恤,养一只泰迪狗。每一个顾客进来的时候,它都会跑上去闻闻,然后我迎上去再踢它两脚。我觉得很幸福。”她笑了起来继续说。
“这就是梦想吧。当然你也可以来,买点衣服给你的女朋友,我会打折的,熟人都会的。”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把头转向窗外。
“这就是我的梦想啊,你懂不懂,都行。”
车顶马上就要被雨水拍击出大洞,她又钻到我的怀里,像是归巢的鸟或者地里躲藏的小老鼠,安静而又沉谧。
这个时候去死,可能是最合适的了。
我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个事情,总是会有一些令人难以抑制的冲动。我的母亲站在巷口等着我回家吃饭,她可以等我很久,等我把地上的蚂蚁全部踩死,甚至还会拿来一暖瓶的开水,帮我浇灌到那些堆积成山的蚂蚁洞里。漂开来的蚂蚁变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紧缩着身体,团抱着。我幸福地看着我妈,我也想抱着她,就那么一起去死。可是我并不理解死的概念是什么,那可能是一种幸福到极致的追求,所有现在的空间里已经无法承载极为膨胀的情感纠葛。
北吉塔也已经不是北吉塔了。
她是我妈,是胡柔柔,是我自己,是一切团缩的蚂蚁和孤独奔向冰川的企鹅。
我没有枪,我不需要枪。
我紧紧地抱着北吉塔,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任其落雨的土地。而我就是阴霾的天空,翻滚着她的幸福,紧扼着她的梦想。所有窒息的快乐和愉悦都会变得平静,一潭死水的平静。
“王川。”
她艰难地哼出声。
我被自己的思绪惊醒,松开了手。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怕。”
北吉塔抱紧我说。
她的声音被雨声压盖住,在车里沉闷地游荡着。
(每周一随缘更新,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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