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焦躁的热从地表往上晃动着,临海湾的风变得沙粒满满,夹带了难以掩饰的腐烂味。鬼知道那片飘荡在海面上的垃圾存在多久了,更像是一栋伫立的不规则雕塑,来来回回轻击着黏腻的岸。
没一会,她就来了。
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三百次分手,就选择在认识的地方。我对这满满的仪式感很是认可,除此之外,还是无尽的烦躁占据了大部分可以思考的大脑。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竟然是两只脚同时着地的,这足以说明有另外一个人在里面伸出胳膊拉住了她,或者说是抱着她。
我没看清是什么人,尽快结束吧,这糟糕的热。
“王川,我来是为了给你这个。”她递给我一个玫红色的手提包,我不记得是不是我给她买的了,她继续说,“一切,就到这里吧。”
“得有半个月不见了吧。”我接过手提包。
“差不多。”
“这真是第三百次分手?不过,这海滩是真的臭,你刚才不在,我一直在闻,一直闻。真是第三百次?”
“那就第五百次吧,七百次,一万次。就到这里吧。”
“好,就到这里吧。”
她转身要走,那辆停在坡上马路的车在不停地颤动,从引擎盖里发出嘟嘟嘟的催促,令我惶恐不安。
“胡柔柔。”
我站了起来,一屁股的沙还粘在裤子上,我看着她,午后海湾的光把她映得亮亮的,白色裙子上的波点随风晃动,像一只布满鳞片的鱼。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也许还会有第一万零一次,第两万次分手吧,于是我继续说。
“那辆车里是不是有个老头?”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和第一次一样的陌生,完全的陌生。
“去死吧。”
车子轰地一声从路口火锅店消失了,我又坐了下来,看海滩垃圾随着慵懒的海浪聚集,分散,再聚集。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应该是还有很多事要做。例如,我需要再去找一份工作来维持我在临湾小区的那套出租房,或者我应该把那辆破大众卖掉换辆自行车,这样省出来的钱可以让我过得体面一些,甚至可以再找一个女朋友,或者找几个女朋友。
天色暗了下来,远处半天腰挂着几抹阴乌的云,和无尽头的海尝试着亲吻,拥抱,然后融为一体。
想的越多,我的身体就开始动弹不得。总感觉有太多的事要做,我想捡完沙滩上每一粒潮湿的沙子,这些小东西太扎屁股了,我想把那堆垃圾处清理干净,我已经闻了整整一个下午了,我动弹不得。
我想我不会再来了,这个破海湾。
回去的路上很堵,人们也很有礼貌,没有鸣笛催促,只是安静的等待,一连串车屁股。这让我很出神,坐在驾驶座上像个木头,我记得胡柔柔的丝袜还在家里的沙发上,和她一起泡面的盒子还在厨房,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卧室里,不对,好像上次分手的时候就拿走了,还有那个玫红色的手包,是我给她买的。
它现在就静静地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我把它拿了过来,拉开拉链。
我看到了一把手枪。
暗红色的金属质地,很细腻又很陌生,但我确定,这是一把手枪。我拿出手枪放在大腿上,冰凉的刺感突然让我很疑惑,胡柔柔这几百次分手从没有送过我这种东西。
不,也许,这只是一个打火机。
我下意识扣动了扳机,子弹从大腿侧面蹭着飞了出去,撞击在左侧门板上,音响的蜂窝网被打出一个洞,满驾驶室内的空气污浊起来,像抽了一万根烟,像发射了一枚火箭。
前方所有拥堵的车辆扭回了头,看着我,听着这一声枪响。
我把手枪扔回手包,狠踩了油门,从车缝中钻了出去,顺着海湾小道冲回了沙滩。车灯的光束径直地照亮了那一堆垃圾,有腐烂的食物和鱼的尸体,有塑料袋和焦黄的丝袜,甚至有破旧木椅,浮浮沉沉。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胡柔柔的电话。
她很快就接了电话,她总是很快就接电话,她的客户们从来不会抱怨她的销售能力,那些保健品也总能一抢而空。
“你为什么要在包里放一把枪?”
“什么?”
“你给我的包里,为什么会放一把枪。”我有点生气,“你完全可以放一封信,放一支钢笔,放一块充电宝,放一个小熊,哪怕放几只蟑螂……你知道吗,我差点打死自己。”
“你真的不要再联系我了。”
“那个老头是不是买了很多药。你为什么要骗他呢?保健品不是药,你为什么要跟一个傻逼在一起。”
“那你打死自己好了。”
“我差点就打死自己了!”
“那你打死自己啊!”
她挂断了电话。我觉得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分手了,因为车里那个老头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年轻起来,引擎的轰鸣声透过前档玻璃穿进车内,变成低沉的嘲讽,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最终还是没有解释枪的事。
或许我该打死自己的。
我把枪口伸进了嘴里,可笑的是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发烧去医院,医生会拿起压舌板压住我的舌头,我总会干呕,这次也不例外。
我妈会在旁边看着笑,一直笑,她总是一个快乐的人,像一个天使。
我需要一个天使看着我,是的,看着我把这该死的枪伸进嘴巴里。
我想到了阿秋。
她总是晚上上班,什么人都可以在她上班时间找她,接待这些陌生人是她的工作,她是一个快乐的人,涂着红色指甲油快乐的人。
我给她打了过去。
“阿秋,我给你看样东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