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们厂家属院四周的戈壁滩,常年散发着干、土的气息。有时坐车进入离山较近的厂区,能近距离看到深蓝深蓝的天空和秃黄秃黄的山丘,有着强烈的色彩冲击。
但是我们厂是个追求时髦的厂,90年代中期,单位效益不错,生活也渐渐好了。在游乐厅和广场舞盛行过的某个蠢蠢欲动的初春,不知谁提议厂区家属院虽然生活设施齐备,但从时代的角度来看,还差个游泳池,应该建个游泳池!可不,放眼望去,人家局里市里,貌似都已经有了游泳池。马上就到夏天了,游泳池比自制冰棍更能体现大厂对职工子弟的关爱!
说建就建,挖掘机轰鸣,厂里很快就在离车库不远的野地里,挖了一口大池子,非常深,池子挖好,抹水泥贴瓷砖,自来水倒是方便,很快也能灌满一池子水。于是在湖蓝瓷砖的衬托、湛蓝天空的倒映下,戈壁滩上,亮起了一颗耀眼的蓝宝石。远远望去,宝石清澈透亮散发着斑斑点点的蓝光,如果慢慢靠近的话,还能真切的感觉到“水”的灵动和“水”的清凉。
终于等到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了,正逢暑假,小小子们把上衣一抹精光,在泳池门口张望徘徊。透过栏杆,可以看到水池非常深,没有浅水区,也没有救生员,工作人员只有一个,那就是卖票的。说好的子弟福利消失了,可不,建池子、装水、清洁,哪个都需要钱。10元一张门票,20元一件泳衣,在那个平均工资不到200元的年代,确实有些奢侈。而我们这些有闲没钱、常年穿妈妈用缝纫机自制衣服的土孩,一堆堆的堵在游泳池门口,炎炎烈日,哪个小孩不想痛痛快快的玩水呀,可是想在泳池里体面的玩一次水,却是遥不可及。
后来,泳池终于等到了和它匹配的人:一群时髦靓丽的少男少女。他们不是本厂学校的中学生,应该是市里的中专生、或者技校生。这群少男少女穿着精干的短衣短裤,扛着五颜六色的游泳圈,不像我们一样堵在门口,而是两个留着“郭富城头”的大男孩争争抢抢地买了好几张票,然后这群人鱼贯而入。透过栏杆,穿着泳衣泳裤的年轻身体们轻便快乐的扑通戏水。这是电视上才有过的画面,不,电视上没有哪个泳池面前有这么辽阔的戈壁,身后有那么幽蓝的大山、烈日下有那么清爽的拂面凉风,心里头有那么可心的青春少年。
这群少男少女里面,有一个女孩我倒是认识,她也住我们厂,叫兰兰。此时的兰兰不认识我,也不想不认识她面前的所有土孩。她像个优雅的黑天鹅一样,套着个宝蓝色泳圈,脚丫在水里轻轻扑腾着,17岁的婀娜身姿正好搭配她的条纹泳衣,微黑的肤色使得她与烈日泳池搭配的恰到好处。毫不分说,兰兰是本场主角,大男孩们围绕着她。而她呢?神情自若,带着被追逐的傲气,下巴微微抬起,悠闲地扑腾到女伴们旁边。和男孩们一样,这些女伴也是兰兰从市里带来的同学,因为从我的角度来说她们是“生人”,所以觉得这些女伴们也带着外面“大世界”的风和香气。彼时少男少女的春心正在各自萌动,丝毫不知道栏杆外的土孩们是怎样留意他们泳衣泳裤的颜色、他们身上的味道。
一个酷晒的小循环即将结束,太阳马上就要西斜时,少男少女们游乏了,上了岸,想喝点汽水,可泳池服务还没跟上,附近也没有卖饮料的。因为太口渴,他们只好胡乱搭上T恤,扛着泳圈,又鱼贯而出。这时才看清了,兰兰曼妙的身姿确实超越了同龄的所有女孩,她晒的黑红黑红的,一头薄而柔软的头发轻轻搭在肩上,随着轻快的步伐微微颤动着。此时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戈壁,蓝宝石般的泳池送走了第一批客人后,渐渐安静下来。而兰兰呢,就像一只骄傲的小鹿,在众多倾慕者和簇拥者之间,微抬着下巴,有时嬉笑着打闹,有时又无意的的往远方望去,是啊,目之所及,就是远方:没有边际的地平线,金色的夕照到不了的地方,这样精彩的女子,不屑本厂土鳖的女子,已经通过专业考试跳到了市里,如果到更远的远方,她又会怎样劈风斩浪呢?
微萌的野心还没开始膨胀,当晚厂里就传出为争夺兰兰芳心大打出手的事件,钢铁厂的大伟原本不敌对手程老三,但败北下来的大伟当着兰兰的面剁了自己的小手指,以表对兰兰的不二之心。兰兰抱着大伟的血手,痛哭起来,大伟强忍着剧痛安慰她,不要哭,值得!
夏天过去,兰兰进入市里另一家大型国营工厂实习。她要去市里实习,就必须坐厂里的班车出去。每次等车的人早早来车库排队,兰兰却出来的很晚,为了郑重对待很多女孩们摸都摸不到的那个好岗位-某厂质检员正式工实习席,实际上她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就起来了,她画精致的妆,擦蛮厚一层粉,小心翼翼的描弯弯细细的眉,用小刷子涂上淡紫色的眼影,最后再把小嘴巴抹上厚厚的樱桃红。
一个初冬的早上,人们穿着臃肿的棉衣、哈着白色的哈气,排队等车。这时,一个纤细又曼妙的身影走来了,她带着灰蓝色蓓蕾帽,挎着白色小坤包,外面是白色短皮夹克,里面露出宝蓝色马海毛高领毛衣,深蓝格子的短呢裙,白色皮质高筒靴,黝黑的脸庞上有一层精心装饰过的粉霜,整一套小巧精致的五官闪烁着描抹过的自信。等车的小伙子们远远地议论迎面而来的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咱想都别想,那可是块宝石啊。
(《三喜的童年岛》是一部文集,此文为作者三喜原创文章,如需联系,请添加作者微信:pheob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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