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桑椹没有南方的来得早,应该在那割麦子的时候,放麦假的光景。家乡的桑椹也没这么柔和,就像高粱大曲和花雕比起来一个样,甜的就会蜜甜,酸的就是死酸,不像今天吃的这个,颜色是紫黑了,甜味却不那么浓烈,如同兑了水一般。确实,南方地里的水太多,挖个两三米深的坑就是井,水就在地皮下,人就踩在水上面。
南站公社里的蚕场就在官地西边,靠近辛庄的那片槐树林。我的三姑在哪里养过一阵子的蚕。有一回,忘记了是谁把我带去了,在那里似乎还遇见了我的二婶,她那时还是个姑娘。我要到蚕房里去看看,三姑她不让,说小孩管不住自己的屁,不小心放一个会把蚕臭死。忘了怎么进去的,可我还是进去看了看,屋子里凉爽宜人,两旁全是高大的陈木架,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上面一层层全是巨大的竹匾。四下静悄悄的,屏住呼吸也听不到书上说的蚕吃桑叶那沙沙声。或许我来的早了些,蚕宝宝们还小着呢。
突然就被我三姑拉出来,说不让你进去你怎么就进去了,大人都不能随便进,你要是在里面喊一嗓子,把蚕都吓死了怎么办。想仔细地看看蚕到底什么样都不容易,更别说想看看蚕是不是和书上写的一样吐丝的。小孩的遗憾都是大人横加干涉造成的。那是我和蚕离得最近的一次,却不能亲身体验一下书本上描写的美妙场景。
遗憾是人的催熟剂。遗憾多了,也就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七八这精准量化的至理名言。为了避免那些无谓的遗憾,尽量地提高如意的事情的人生占比,人要做的就剩下克制自己的那些不靠谱可望不可及的各种欲望,放在小孩身上,比如克制好奇,比如克制想吃好东西,就成了我小时候必须要练的最基本的一样本事。因为好吃会被人叫馋,人却不能馋,如果被人说了馋,几乎和被说成是品性不端一样地严重和不可接受。
大人更不能馋。小孩可以偷吃奶奶的糖,偶尔地不被责打,而大人更不能和小孩一样,去吃小孩喜欢吃的稀罕东西。桑椹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种,因为没有一个大人敢去桑园的地里去摘,这等美味,只能是小孩子们的专利,他们也只有在孩子们带回来的里面,象征性地吃上几颗,生怕自己的牙和舌头染得和小孩一样黑,被人家笑话。
每年也就那么一回,都是在麦假里的一天,不知道是谁,总会有人早早地传来消息,说桑园里的桑椹子可以摘了。平常的时候那里也是不许小孩去。于是我们大清早洗净一个敞口的罐头瓶,用细麻绳拴在脖腰上做一个提手,干活的时候顺便带着去官地的田里,在中午天太热,大人们要在树荫下盖上草帽睡觉的时候,小孩子们就带了瓶子,一路奔跑到三里之外的桑园。
有时候年成好,矮墩墩的小桑树丛里,直条条的树枝上嘟嘟噜噜全是,紫黑的最甜,我们是要先一把把撸下来塞满嘴,再塞满肚子的。那些头上红肚子青的,多半是酸,不妨让它们在枝上再待几天。等到小孩们的肚子高过了胸口,一个个和小鼓一般的时候,就可以把带去的罐头瓶子塞满,一颗颗饱满的桑椹一个个相互挤在一起,不留下一丝的缝隙,你我之间就像冰裂的釉纹一样地漂亮,好吃的看起来也好看,美味的果实自然也带来美妙绝伦的视觉享受。
有时候年成不好。或许我们去的早,也或许其他村的孩子们先去了,等到了园子里的时候,只剩下了半红半紫,或半红半青的果子,奔跑了三里之后扑空的滋味,很是让人惆怅,也是会让人在下一年再下一年的日子里,边跑边有担惊受怕的心情的。
我只去过两次。第一次满载而归,不管是肚子还是罐子都是满的。第二次只摘了一些半熟的。再到后来,人说公社把蚕场关了,桑树也砍了,去种了麦子。
小孩们最大的不解就是这个。蚕不养了,树都好好的,干嘛把它们都砍了呢?真是可惜了,那么多幼枝嫩芽的小桑树,可惜了,来年的桑椹也跟着没了。
20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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