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要忘了你

对不起.

公司的赵翎这段时间吃错药地追我。

赵翎其实不耐，不是很抢手，但绝对有女人主动追。这样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追我，用办公室其他女人的话说，我是烧了高香了。

我不是很积极的人，看我进公司将近三年，屁股都没挪过地儿就知道我这人是很没上进心的。

赵翎同我一起进的公司，人家现在都混了个小经理当着了。你看我是多没出息的人。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上了我，当初面试的时候我俩压根没对过眼，估计只是观摩竞争对手时趁对方不注意偷看了彼此一眼，但那一眼我用人格担保，不足以成为他暗恋我三年的理由。我踏上社会这条浑浊的河流后，一生最风光的时候大概只有面试那时，仗着在国外混过几年，一口洋腔洋调的英语唬住了面试官，在众多面试者面前高调地晋级，免了二面。而他在我之前面试完已经走了，错过了我一生唯一的一次出彩。

进入公司没多久，领导就发现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知足常乐精神，便不再费力巴拉地栽培我成为他的接班人。我在他眼里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而赵翎是这批年轻人中最有干劲最有进取心的人，自然入了领导的法眼。

赵翎同我真正的交集还是在前不久，之前我俩人住在银河的两边，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不久前，我家失窃了。说是我家，其实也只是我一人住罢了。我家实行的是欧美风格教育，十八岁后我就不再向家里伸手要钱了。说到失窃，我不知道那个小偷是不是有病，进了我的房子，不偷走东西，反倒留下很多东西——他竟然把我的冰箱填满了各类蔬菜各种肉各种水果等。他是有多看不起我，我是有多穷，至于小偷施舍我吃的？

那天恰巧公司聚餐，赵翎顺路载我回家。我被开着的房门吓得跑下楼，幸好赵翎还没来得及走，把已经发动的车子熄了火，要陪我上去。我说今晚去你家将就一晚吧，万一小偷还没走，多危险。

我的想法很简单，绝对不和小偷正面冲突，等他拿了自己满意的东西后自然会走，我明日回来再报警，还不破坏犯罪现场。

赵翎的脸色有些奇怪，我就问他，是不是不方便，家里有其他人？

他说，倒不是，就是很突然。

我想确实突然，这小偷来得太突然，我毫无防备。

第二天下班我回来一看，房门被锁了，心想这小偷特不道德，都不给同行留方便，下一个来，还得开一次锁。

可进门后，没发现贵重财物被偷，就少了一箱泡面，我放在冰箱旁边的。我想大概值钱的东西都很笨重，小偷搬不动吧。我屋里的东西不多，但并不便宜，是我全部的家当。摄像机，跑步机，冰箱，电饭煲，电磁炉，超大屏幕电视机，沙发，占去很大空间的床估计都够小偷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没少东西，我也就放弃了报警的想法，要知道警察也是难缠之人，轻易不要招惹。

我打开冰箱，本想拿牛奶喝，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冰箱塞满了食物，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这食物是绝对不敢吃的，可要清理掉他们，还得花我一个上午。

我靠在冰箱门上，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认知，这个小偷还会光顾我家。我在冰箱外留了个纸条，上书，麻烦带走你的东西，还请归还主人的东西，小费我留在桌子上了。

泡面没了，只好叫外卖。拿起手机，赵翎的电话就进来了，说是要请我吃饭，已经在我家楼下了。

我只好出去，顺带解决晚饭。

不知道赵翎哪根神经搭错，非要请我看电影。本来昨晚在人家借宿一晚，我是心存感激的。他这一搞，让我不得不怀疑他可能会错了意。同事之间借睡一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算发生也可能是当时抽风，至于暧昧起来？

可是我这人还是挺善良，怕说出来伤了他的自尊心，便只好承了这个情去看电影。万一人家真的没想法，只是单纯的邀请呢？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桌上的便笺换了一个颜色，上书，最近手头比较紧，那天给你买东西花了不少钱，你的泡面先借我救急几天，小费我拿走了，因为烟瘾犯了，又没钱。对了，我拿了你抽屉里的一包烟，看起来还挺贵的样子，下次还你。

我饱了也就不计较泡面的事了，打算休班去超市抱几箱回来。

之后的几天，不痛不痒地过着。赵翎依旧打着各种旗号请我吃饭，请我看电影。大家都说他在追我，他却说，没有的事，搭个伙的事，一个人吃饭很尴尬。我回国时间短，也不怎么同人交际，不知道婚姻也就是个搭个伙吃饭的事儿。

倒是餐桌上的便笺，日日更新。那个小偷有时顺走我一包烟，下次又会还我一包，有时还说用了一下跑步机，看了会儿电影什么的，做了什么都在便笺上一一说明。我想，我倒同小偷交起了朋友，虽然没见过面。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到床头的全家福，可我还有个妹妹，他认不认得出我还是个事。

冰箱里的食物他到底是没拿走，我有时犯懒癌，冒着被毒死的心吃了几颗苹果，至于蔬菜，用来拌沙拉吃，肉我就没法子了。

赵翎请我吃了十多天的饭，我寻思着回请人家。结果他还真不客气，说是上我家来吃。我倒是不介意，关键是······

见我犹豫，他搬出那日我的话，是不是家里有人，不方便？

我说，倒不是，只是你挑食不？

不挑不挑，从小就被教育不挑食。他说。

我只好带着他上楼。赵翎估计没想到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忘了吃饭，参观了半天。我说，其实房子是父母留在国内的，我只花了装修费。说话的时候我发觉房子的异常，分明还有别人，除了赵翎。

我突然想到今晚回来得太早，小偷朋友估计还来不及离开。桌上的便笺也没有，小偷真的还没走。

我急忙把昨天买的泡面煮好端出来，叫赵翎吃饭。他看着飘着几片菜叶子和鸡蛋的泡面，问我，没饭吗？我说，你要吃饭呀。我从电饭煲里舀了一大碗米饭递给他，说，我一般都是先吃面，不够才用汤泡饭吃。

赵翎怜爱地看着我说，你以前都吃这个？

我说，我很喜欢吃呀。不过也不是每天吃，有时还是叫外卖吃。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他说。

我说，不是呀，嫌麻烦而已。

我不嫌麻烦，我去做。赵翎起身要去做饭。我赶紧拉住他。

他回头一拍脑袋说，对了，冰箱里应该也没菜，我们得先去买菜。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没有锅。我嫌锅碗盆勺碍眼，除了煮锅，别的什么也没有。你看泡面的鸡蛋都是煮的。

赵翎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屋里有笑声。笑的人应该憋了很久，刚出声又急忙捂住嘴了。

我转身拿遥控器打开电视，哈哈，我们今晚就吃泡面吧，好几天没吃，挺怀念的。

赵翎走后，小偷不待我出手，主动出来了。长得就那样，扔到人群里绝对认不出，真是天注定当小偷呀。

你男朋友？他说。

我收拾碗筷，你是不是应该道歉呀。

他接过我手中的碗，我来吧，你去歇着，当是赔礼道歉了。

我瞅瞅坐我旁边看电视的他，喂，你是不是该走了？

我不叫喂，我叫陈赵。

你倒是不客气。

那是，在你家啥也没偷到，只好住下了。不过我还见过哪个女人的家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怎么，瞧不起？

怎敢。我连个房子都没有，每天换着地方睡。

那你也不能睡我家呀。我怒，别以为我没发现沙发被人睡过，我不傻，只是没妨碍到我，我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想着你现下怕是有什么麻烦，可你这人特不识趣，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不挪窝。

以前你不计较，现在计较个屁。是不是因为交男朋友所以不需要我了？

我需要你？笑话。

说真的，那男的是不是你男朋友呀，怎么看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顾自去洗澡睡觉，懒得理他。

如果不是看在他每天买的小笼包面子上，我可能要活动筋骨了。叫警察前，我能先打他个半死。私闯民宅，够他受的。

赵翎不再请我吃饭了，估计认识到请我去高级餐厅没效果。办公室的那群女人又开始同情我，说什么男人屁都不是的鬼话。男人屁都不是，她们还不是为了那个屁明里争暗里斗的。这厢我下，那厢便有人顶了上去。

我终于明白赵翎挑中我的原因，他就是受不得女人的主动，我因为主动要求去他家睡觉，方被他看中。这样的男人是有多缺乏自信才不敢主动追击。办公室的小眉终于羞羞答答地邀请他吃饭，他便拜倒在她高跟鞋下，没几个月，那两人就结婚了。幸好他们修成正果，不然平白地被个女人天天苦大仇深地望着，真是于心不忍。

陈赵以为我因他丢了男朋友，不知滚去何处，好久不见。

再见他，已经是从赵翎婚礼上回来的那个晚上了。

陈赵满身是血躺在地板上。到底还是出事了。

我也没把他送去医院，不然他出院的那天恐怕就得进监狱，不用担心没地方睡觉了。

伤得不是很重，估计就手被砍了一刀，还没断。我简单地给他包扎止血，扯了条被子给他盖上就去睡了。

第二天，他就又生龙活虎地坐在餐桌上吃小笼包了。

看见我说，你救了我一命，我要报答你。

我说，so？

他含着一口包子，我决定留在你家帮佣，你不用付我工资，管吃管住就行。

我说，好，随你。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估计没想到我这么容易答应，有些遗憾肚子里的长篇大论没能搬出来说服我。

我说，你不用奇怪，我以前也偷过东西，也被人砍过，知道逃亡的日子艰难，你可以在我家待到不想待，至于报恩，你怎么随意怎么来，不强求。

陈赵说，你错了。我这不是因为偷被砍的，是以前的朋友因为我金盆洗手不干，一气之下发生争执误伤的。我已经好久不偷了，那次在你家什么也没偷到，除了那箱泡面，那也是我用其他食物跟你换的。你在桌上给我留了小费，我当小偷以来，第一次被人尊重，突然就不想过这样的人生了。

我说，哦。

他说，你都没有一丢丢的感动吗？一个惯犯小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是很需要被鼓励的。

我说，不要期待别人的鼓励和感动。你当不当小偷对我有影响吗？你是为了我活吗？都是你自己的事，为何要和他人扯上关系。

他愣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还真他妈的让人稀罕。

陈赵就这样赖在我家，我也不赶他。两个人各自生活，偶尔一起看电视也不说话。

生活的改变是在快过年的时候，我突然感冒了，适逢春节假期，省去请假的麻烦。

陈赵为了给我熬粥，去超市买了好多厨房用具，等我感冒好了，已经是除夕了。

今年的年夜饭倒不用去饭店吃了，家里终于有了除泡面热气以外的饭菜香气。

看不出陈赵挺会做饭，满满当当地做了一桌好菜。我同家人通完电话，他连饭都盛好了。

吃完饭他非要去楼顶放烟花，我说，违法的。他又嚷着要去郊外。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会折腾的。大过年的，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多么惬意。

拗不过某人的死缠烂打，我开出了许久不开的车。

我说，系安全带，这车我半年没开了，也没送去保养，想着过完年再送，今晚可别因为你出什么事。

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我丫就长了一张乌鸦嘴。去放烟花的路上还顺利，放完烟花回来的路上，遇上一路飚车的家伙。

我不想惹事，结果那家伙认识陈赵，说，陈赵原来是傍富婆了想洗白自己，问我他活儿好不等难听的话，我不理会，可陈赵双眼瞪红了，求我，说，就帮我这回，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我知道你很有钱，我也知道你从没瞧不起我，或者从来没在意过我们这种人，只是你骨子里的良好教养让你对我们彬彬有礼。但是我可以忍受他骂我，我忍受不了他把你说得这么不堪。

我说，你想好了？

他点头的瞬间我把油门踩到底。

我们为了争一时的意气，可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是死亡。

飚车在马路上的我们，享受着郊区浓烈的野风，身体的暴戾因子被唤醒。那时的我们没有一丝丝理智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我们到底能不能承受。

车子失控的瞬间，我把方向盘打到最左边，免得后面那头家伙撞上。他估计也发觉我车出了问题，把车子加到最大码，追上我，打开车门，探出头让我们跳车。

我让陈赵先跳，这家伙，这个时候还谦让。

我说，你离得近，赶紧跳过去，我把车再开近点，你跳过去后再接住我。快点，马上上高架了。我大吼。

陈赵跳了过去，趴在车门上爬了进去，他们的车飞上了高架，我一个打弯，开进高架旁的小路。这车要上了高架，市里的医院估计有得忙。你说，大过年的，能不让辛苦了一年的医生好好在家吃个年夜饭，陪陪老婆孩子像话吗？

开出去那么远，我隐约还是听到了陈赵嘶声裂肺的嚎叫。这孩子，真让人心疼。

路过乡村麦堆的时候，我把车头对准远处的大树，毫不犹豫地跳车。离麦堆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夜色模糊了视线，没能估算好距离，所以被地上的沙粒磨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在脸上。

我从来没想过要为什么人死或者受伤，我只是要把伤害降到最低，不管对我还是对他人。如果那晚是陈赵开车，我会毫不犹豫地跳车。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大树已经报废了的车子旁边停了一辆车，有个男人跪在地上痛哭，他的旁边站了另外一个人，肩膀微颤。

他们走后，我捂着脸找到一户农家，给赵翎打电话让他来接我。谁叫我真的没朋友，这个时候也只能叫前绯闻男友了。

我去了美国做脸部修复手术。走的那天，赵翎问我还回来不，我说，不知道。也许下次见我的时候是在电视上。

我把房子留给了陈赵，给他留言说，不要内疚，我没事，还有，我可能是爱你的，但对不起，我要忘了你。

小眉曾问过我，为什么可以这么潇洒。

我说，我会断绝一切可能伤害我的事物。

她说，那会错过多少有意思的事物呀。

我说，所以潇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