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块垒，啤酒炸鸡下肚反是壅塞，进而越加不吐不快。日记是几年前便戒掉了，自度不是日理万机的蒋委员长，也做不成不朽圣贤曾文正公，更不比意识流可以开宗立派搅和世界文坛玩一把超现代主义。于是觉着成天构造些个无规则的几何图形宣泄一己私愤，浪费纸张之余实在也有碍观瞻。当止则止，倒是从不稀罕矫揉造作的顾影自怜。
话说呆若木鸡的面瘫固然让人不喜，三纸无驴的“笔瘫”更是于己有怨，当真像宋冬野来一句“感谢国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果真能舒缓胸中郁结？只怕聪明难，糊涂更难！
国家崛起，权力集中时，文人的领地、思想的家园往往日渐萎缩，公众舆论场的流变可见一斑：下笔千言的博客死了，百四十字的微博段子也众芳摇落，唯有三言两语乃至只言不语的微信朋友圈自娱自嗨高潮迭起。然而，告别了深思熟虑的文辞论说和智慧碰撞，插科打诨的戏谑指摘不痛不痒终究是难堪大用的。过分沉浸于肤浅的对白，满足于物欲的简单刺激，不断释放动物性的低级情绪，长此以往，人们之间的交流就是一个熵增的过程，简陋而无序，再难有刻骨铭心的动人故事上演。庸众的聒噪，甚至连深刻的悲剧都谈不上。
我们都是这个嬗变的见证者，更是活生生的亲历者，遗憾的是我们更热衷灯下斗地主而不是围炉夜读书；更喜欢韩国欧巴而不是英伦莎士比亚；更乐于在一群人的狂欢中了却一个人的孤单，而极不擅在一个人的沉思中考量一群人乃至一个时代的狂欢。
大学生已是恒河沙数，读书人却寥若星辰。不知道表达也就罢了，多少人其实不具备起码的知识体系和完整的认知结构来应对迅速充斥耳目的滚滚洪流。于是，有些人瞬间便娶妻生子繁衍生息，尾随了上一代人的生存逻辑；有些则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刷之下找到了散布各处的水坑洼地趁势放纵自我，俨然悠游得意；还有一些成了时代的放逐者，亡国的犹太民，浪潮倾覆，他们无暇分辨更无力自保，只能蜷缩在这个国度的阴影里，随时等待被无端消耗的微茫命运……
水木丁写过一本书《所有年轻人都将在黎明前死去》，内容不提，这话痛苦地宣告了掩盖在工业喧嚣以及与之伴生的浓稠雾霾中的深重叹息，我们似乎已不清楚如何在喧嚣中守候宁静，在浓雾中望见光明？
回想占据漫长生命历程的学校教育的结局，如果说毕业之后优秀的理科生还可以被视作一个个精明的工匠正在殊途同归地改造一个个精密的仪器，那么一个面对扑朔迷离的大时代却无动于衷、默不作声的文科生，已不会被人视作宠辱不惊的瑚琏大器，自作聪明的我辈，注定只能被归入精致利己主义。
特殊的社会格局之下，理科生尚能够痛痛快快被生活收编的，因为他们本就准备拿着手头的器具，脑中的模型痛痛快快地改造生活。文科生不见得能舞枪弄棒，多数竟然也不能舞文弄墨了。人家醉心科学技术，专心致志地改造地球，咱们人文领域的徒子徒孙却不知何时才能振作精神、敞开心扉、擦亮双眼俯瞰天地？！
文科生，当然只是一个代称，一种说法，绝非意指高人一等，背负光荣与梦想，劳心者治人云云。想说的是，这个时代亟待有人认认真真作旁观，作研磨，作反省了。否则百无一用、缚鸡无力、附庸风雅一类就不单是文人的自嘲，而是读书人寡廉鲜耻的莫大悲哀了。
话又说回来，置身这个原子化的时代，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这个大崩塌又大变革的时代，文人应当是庆幸的，谁能成功走进生活，观察生活，成为最敏锐最广博最睿智的洞见者，谁就必将于这纷繁的时局中萃取最珍惜的要素，发现最本质的定律，创造最伟大的永恒经典。
诚然，这是本人野心之一部，但我尚不敢说将来自己果能扮演此等角色。毕竟我亦在局中，并一步一步往深处莫将去，渴望时时刻刻保持旁观者的清醒，又不得不以一个局中人的样貌去真真切切地体验目下的生活。如何拿捏此种平衡或是关键，我不指望大获全胜，却十足需要其中闯荡的自如来支持局外书写的流丽。职是之故，我无法留在山城荒野做个安静的“人民公仆”或“人民教师”，驱动或掐灭我对权力的野望；不能在杭城中间选择一个赤果果挣钱的一般职业，埋葬我自我标榜的超然理念；我选择了一个有望用较短的时间达成财务自由目标，又不至于让我决然废置写作能力的图书出版公司。企望置身其中又抽离其外，一边生活，一边为生活代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