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本故事纯属虚构
01
八月31天，夏英硬是坚持打卡31天，没舍得休息半天，全勤奖和量化绩效，七七八八算起来，工资有六千，外加带回家做的手工零活，月收入达到八千元了。
夏英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轻轻松松地吐了出来，为什么要死死咬住八千这个数字?
她原来是苏南流水线上的操作工，每月工资八千元左右，半年前不得已回到苏北的家，县城服装厂打工，工资不及苏南的一半，于是，她天天咬紧牙关加班加点，技术越来越娴熟，汗水越流越多，收入终于赶上江南，这样就少一些离开江南的遗憾。
心里一轻松，嘴角也就不自觉地上扬，旁边的同事戏谑地问夏英，难得见你一笑，是不是摸彩票中大奖了?
她刚想回怼一句，有人喊她接电话，她平时怕接电话耽误时间，一上班就将手机调成静音。
她奔过去，抓起车间主任桌上的电话，传来大海语带哭腔的声音，他爸喝农药，被邻居送医院了。
02
连沾满灰丝和棉絮的工作服也来不及脱下，夏英一步冲到门外，等她赶到县医院，大海正蹲在ICU室门口，一个劲地揉搓着蓬乱的头发，看了她一眼，继续闷声不吭地低下头。
她抓住邻居的胳膊，一连声地问，她公公是不是跟人吵架了一时想不开，喝进去多少农药，送来医院的路上神志还清醒吗，医生怎么诊断的？
邻居说，老汤徬晚从地里回来，拿起窗台上的冰红茶，拧开盖子仰头就喝，没几分钟疼得倒在地上，汤奶呼天抢地，我们几个邻居这才被惊着，赶紧拨打救护车，把口吐白沫的老汤送来医院，医生诊断老汤喝进去的是除草农药，唉，能不能闯过这一关，就看老汤的命硬不硬了。
为什么要把除草农药装进冰红茶瓶子里?他公公是一心求死，还是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夏英暂时不好多问，眼面前只有双手合十，祷告公公能逢凶化吉。
有医生和护士先后出来，她和大海眼巴巴地迎上前，可是，医生和护士对于他俩的追问，要么沉默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要么回一句正在抢救。
她和大海等得心焦，到了深更半夜，婆婆打电话给大海，说文文还没有回家，都找了半个村庄，也没见着她的影子。
大海嘟囔了一句国骂，旋即站了起来，连续拨打三次，文文的电话都是关机。
夏英这才想起，一个星期前，文文说用饭店打工来的钱，买了一部新智能手机，配了一个新号码却不肯告诉她，为此她们还吵了一架。
夏英拨打给几个亲戚，都说文文没来家里。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公公仍然昏迷不醒，15岁的文文又不知去向。
03
夏英急不可待地跑出医院大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是她第一次打车。
县城距离她的家不过二十里，她平时一分钱掰成八瓣花，上下班都是踏着电瓶车打来回。
当她推门进屋，婆婆正捂着嘴小声哭泣，泪水在她的皱纹间肆意流淌。
夏英顾不得跟她说话，径直跑到文文的房间里翻找。
旧手机静静地躺在书桌最下边的抽屉里，夏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打开，没电，赶紧充电，幸亏那天争吵时，没有被文文摔坏。
也不管夜深人静，也不怕吵醒人家的睡眠，夏英按照通讯录上的联系号码，一个一个地拨打过去，无一例外，文文没到任何一家，文文会去哪里了呢？夏英这才感到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手脚也慢慢变凉。
她又冲到婆婆的房间，问文文是什么时候离开家里的?
婆婆吞吞吐吐，终于说了实话。
她下午抱着亮亮从邻居家回来，只见老汤指着冰红茶，已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邻居们七手八脚地把老汤抬上救护车，她要照顾幼小的亮亮，只好留在家里，这个时候，文文从外面回来，她不由分说地对着文文大喊大叫，骂她害死了老头，因为这个家里只有她买冰红茶 。
文文听说爷爷喝了农药，脸色吓得煞白 ，嘟囔着自己没有害人，然后一阵风地跑了出去。
04
听到这儿，夏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样骂她，不得把她吓死?她才多大呀，就晓得害人?怪不得孩子跑得无影无踪。”
“老头子生死难料，我急得就差往天上跳，才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发作，找不到文文，我都后悔死了。”婆婆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夏英既着急又担心，开始口不择言 ，“我真不应该去苏南打工，再苦再难，也应该自己带孩子，看你们把两个孩子领成啥样，惯不到点子上，管不到点子上，不学好却一学一个准。”
婆婆像是被她的话蜇疼了，连珠炮地指责她，“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我一把屎一把尿地盘大两个孩子，反倒有错无功成了罪过了?你还有脸说我，你从苏南回来也有半年了，你看过几回文文作业，跟文文说过几句话，晓得文文什么时候考试吗?晓得文文暑假作业写了多少?”
婆媳两个互相指责，直到吵醒了亮亮，两个人才偃旗息鼓。
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婆婆拎着粥桶去了医院，夏英抱着亮亮去电信公司查询文文的手机号码，柜台人员告诉她，未满16周岁，办不了手机号码。
文文就像断线的风筝，究竟去了哪里?夏英一阵头晕眼花，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她一口水都没喝。
05
夏英定了定神，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只有抱着亮亮去派CHU所，请求JING-CHA寻找女儿汤文文。
拖着两条腿走出派CHUO所，一时间漫无目的，不知道去哪儿，马路上人来人往，各有各的目标，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成了没头苍蝇。
大海打电话过来，他爸还没有脱离危险，他一时半会走不开，还问文文有没有下落?
夏英这才嚎啕大哭，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就这么东游西荡，走到镇上的学校门口，放学了，大坝决堤一样，学生争先恐后地往外走，她突然想起了小红，小时候经常来找文文。
她伸长脖颈盯着人流，老半天也没有看到小红，她回转身，急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跑。
巧的是，小红刚刚到家，说昨天下午文文给她发了个信息“我没有害爷爷”，她发信息询问怎么回事，文文没了下文，打文文电话关机。
希望破灭，夏英提溜上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小红还翻出她俩的聊天记录，文文经常抱怨自己好像没娘的孩子，妈妈半年都见不上一回面，人是从苏南回来了，也整天加班，跟没回来没啥区别。
夏英看了看文文和小红的聊天记录，泥塑石像一样愣怔在原地。
06
夏英读书那会成绩特别好，可就是因为父母常年生病，家里穷成了窟窿眼，低保的钱还不够父母吃药，没有办法可想，她只读到初二，就辍学去了苏南打工。
嫁给同镇的汤大海生下文文后，夏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女儿创造好的学习环境，以弥补自己早年的遗憾，而所有这一切离不开钱的支撑。
一休完产假，她就把文文丢给公公婆婆，急着和大海去了苏南。
她从来舍不得休息半天，巴不得天天有班加，加多长时间班都愿意，每到月底，最高工资非她莫属。
好在大海也是勤快的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文文七岁那年，她家在小镇上买了一幢二层小楼，告别了原来灰暗的土瓦房，惹得左邻右舍多少眼红与嫉妒。
可是，没过几年，形势急转直下，有钱人都跑去县城买套房，而且，套房一天一个价，学区房更是贵得叫人咋舌。
夏英瘦弱的外表下，里面包裹着一颗不服输的心，她又暗暗憋着一股劲，要给文文买一幢县城的学区房。
然而，尽管她和大海马不停蹄，他们的脚步怎么能追赶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一转眼，文文上了六年级，学区房没了指望，只能继续上镇级初中。
就在这个时候，亮亮出生，夏英心头又燃起新的希望，努力挣钱给儿子买学区房。
没早没晚，加班加点，老黄牛一般地卖苦力，终于在文文读初二的秋学期，他们终于凑够了学区房的首付，她原以为可以撸起袖子加油干，大海犟脾气上来，倘若她再不辞职回家，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07
文文上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成绩是直线下降，老师叫带家长，都是公公婆婆“临危受命”，在老师那儿受了批评，回来就大声小嗓地数落文文，开始文文自觉理亏闷声不吭，时间一长，不以为然，也敢跟爷爷奶奶顶嘴，各不相让，吵成一锅粥。
公公婆婆叫他们两口子从苏南工厂辞职，这个孙女他们管不了了，他们以苏北工资太低为理由不肯回来。
文文上了初中后，叛逆的个性越发明显，居然旷课，甚至敢跟社会青年混搭在一起。
她偶尔回家一趟，对着文文也哄也骂，文文转过身依然故我。
她认为文文之所以不学好，是因为镇上的学校风气不好，更下定决心留在苏南，挣钱买县城的学区房。
大海是个老实人，凡事都听她安排，大海叫她回家，这样对文文有好处，她执意不听劝，大海也就只好作罢。
由于太疲劳，大海在一次操作时打瞌睡，切断了一根手指，这才下定决心离开苏南，在县城给人开出租，早早晚晚可以照应到家里，但文文根本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半句听不进去。
一天，放学的路上，文文居然带着人霸凌另一个女生，并且被人拍下视频发到网上，大海被叫去学校，要对文文和家长做出相关处理。
大海对着夏英咆哮如雷，她再不回来，他就把这个家拆了，夏英这才急匆匆地离开苏南。
08
两口子态度诚恳，一个劲地跟学生家长赔礼道歉，并且写下保证书，好在没有造成什么外伤，学生家长也就作罢，文文得以继续上学。
这边事情刚结束，夏英大声小嗓地骂了文文一通，转身就去县城找工作，依然复制苏南的模式，天天加班加点，有时吃住在工厂 ，一个星期不回来一趟，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就是挣钱挣钱，早日还清学区房的贷款。
夏英走出小红的家，眼前一直晃动着文文和小红的聊天记录。
细想想这十五年来，她除了给予女儿金钱和物质上的予取予求，她有认认真真地陪过女儿一天吗？
文文上小学的前两天，抱着电话求她，“我好害怕，让妈妈送我上学校。”她笑她胆小，“学校离门口不过三五步，有啥好怕?”
文文要她回来参加学校的亲子活动，她说文文小题大做，让她妹妹代替她，结果她妹妹临时出差，文文在电话里急得直哭，她挂掉电话，因为要赶生产任务。
文文初次来月经，紧张得不行，不知道怎么捣鼓，还问会不会流血到死，她轻描淡写地让文文去找奶奶。
文文放学的路上被女生欺负，她电话里告诉文文一拳打回去，又让婆婆找学校找家长，结果文文在学校被孤立，要妈妈回来陪伴她，她却说正好把时间用来读书。
……
这十五年来，每当文文需要她的时候，她总是以忙碌以挣钱为借口，一次一次地把文文推开去。
她已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文文不再主动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也不再发信息跟她聊成绩和学校的事情，当她大包小裹地装满零食和衣服回家，文文不再张开双臂跑着扑过来，而是视而不见，冷冷地关上自己的房门。
外人无不夸她勤劳能吃苦 ，是持家能手，她也以为自己拼命挣钱，省吃俭用，一分钱摔成八瓣，努力买成学区房，尽可能给一双儿女创造良好的物质生活，可是，有什么错了，错在哪个环节?
她也想天天陪在儿女身边，看他们奔跑，陪他们欢笑，可是，她有躺倒不干的资本吗？
网上不是有句话么，挑起工作，陪伴不了你，放下工作，养活不了你。
她难啊，恍恍惚惚之间，大海打来电话，说他爸醒过来了，她擦干满脸的眼泪，总算让人轻松一下了。
09
半个月之后，喉咙灼伤严重的公公才开口说话，前两天下地除草，还剩余一些农药，舍不得倒掉，就把农药装入喝空的冰红茶瓶子里。
文文生怕亮亮到处瞎摸，就把农药瓶子放在窗台上，这样亮亮就不会够到。
哪知道，他从地里干活回来，因为口渴得很，人老记忆力衰退，一时忘记了这档事，抓起窗台上的冰红茶，开盖就喝，火辣辣一路烧到喉咙，这才想起喝进去的是除草剂农药。
婆婆难过得老泪纵横，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悔不当初，冤枉了文文，她以为老汤这几年经常骂文文不学好，文文怀恨在心，才蓄意谋害老汤。
其实，夏英比婆婆更后悔，她当初不也怀疑过文文，就因为她成绩不好，混迹于社会青年之中？
她不是明明白白地晓得文文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孩子?
小时候，文文见一只小虫被踩死，都要哭上半天，长大后，每年过春节，只要爷爷奶奶杀鸡杀鸭，她都要远远地躲开，不忍心见到鸡鸭流血。
就是这样善良的孩子，如今依然下落不明，如果不是她撒手不管，缺少陪伴，疏于关心孩子的成长和内心，孩子还会跑得无影无踪吗？
JING方那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至少说明孩子目前没有采取极端的行为，这也算是好消息，她现在只要文文好好地活着。
这十五天，她无数次地骂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也无数次地发誓，只要文文肯回来，她一定好好地陪在家里，陪伴她和亮亮。
尽管时光不能倒回，也不知道文文何时回家，但她会用余生学习，学习如何好好爱护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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