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蔼晨光中,青丘的阡陌农舍渐次展露轮廓, 因青丘之国进出只一条道,不管是腾云还是行路,正东那扇半月形的谷口都是必经之途。我在谷口处停下脚步,这谷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交界处,一半腾腾瑞气,一半浊浊红尘,两相砥砺得久了,终年一派朦胧,雾色森森。 昨夜一场好酒,四哥喝得熏熏然,连累折颜照看了他半宿,以致凌晨我留书离开,他二人也未察觉。因偶然听四哥提及,他曾悄悄去昆仑虚探过一回,却见当年人丁兴盛的昆仑虚,如今只剩一个令羽和几个小童子撑着,令人可叹,听完叫我在满腹心事上头又压重了几分,一夜不得好眠。 以往对师兄们避而不见,我给自己寻了个理由——守着墨渊仙体等他魂兮归来,又因每日需喂一碗心头血的缘故,七万年里我不曾离开青丘半步,除去封印擎苍那次。我昆仑虚的十六个师兄里头,除了九师兄令羽是墨渊捡回来的,另外十五个的家世在天族里头都挺有分量。当年墨渊仙逝后,听说师兄们寻了我几千年,可谁也料不到司音竟是个女仙,且是青丘狐帝幺女白浅,自然无果而终,后来便一一被家里人叫回去,履他们各自的使命去了。到底念着同门学艺的情分,师兄们瞒下了被最小师弟用药蒙倒、并盗走师尊仙体之事,算与我留了个体面。因了这一段,我实际亏欠了师兄们良多。 两百多年前将擎苍锁进东皇钟后,我在外头流落不定,墨渊的仙体没了我的心头血,阴差阳错之下竟也养得很好,后来我历了劫归来,头一件便是生怕他会出什么岔子,手脚冰凉地奔进焱华洞,折颜敛了眉对我缓缓言道:“怕是墨渊要醒了。”我且惊且喜地小心揣着这个念想,如今三百年过去了,却发现折颜全是胡说,至今墨渊还未醒来。 饶是如此,我身上担子却实实在在轻了,没了心头血的负累,往后的日子兴许能换一个活法。昨日出关前我便琢磨,既然墨渊叫弟子们等他,折颜那句“兴许墨渊散了的元神已修补好,只不知何故暂不得归位”的推断,听着不像是空穴来风,我只管安心等着便是。然而这四海八荒,及红尘滚滚的大千世界,与我算是久违了,四哥说如今这世道,比不上当年远古洪荒的神祇时代,一众小辈神仙们只知成日里逍遥自在,仙术不昌,道风衰败,着实令人痛心。遥想当年,我也曾活得无比恣意潇洒,如今既飞升了上神,合该四下里多走走,也好长长见识。 经一番思忖,我毅然捏诀变回了男儿身,凭我如今的修为,欲要识破我真身的,普天之下应没有几个,既然青丘白浅一向不曾露面,贸然出现倒显得突兀,与其顶着“四海八荒第一美”的名头,远不如用回司音的身份来得方便。主意一经拿定,我转头朝炎华洞方向郑重拜了一拜,便隐了上神气泽腾云离去。
司音我首一站去的便是若水,当下目之所及皆是一派风平浪静,高塔似的一座东皇钟矗在若水之滨,因我当年加在东皇钟上的几成仙力,如今庞大的钟体倒是纹丝未动,但仔细察看下来,发现其表面俨然已出现几丝裂缝,可见前后七万年的两场恶斗,终归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大杀器显露了点破败之相。可惜我于炼器与修缮的术法上向来一窍不通,即便此刻想仔细深究,亦无计可施。正踌躇当中,却见若水这一方的土地神凭空冒了头。 两百多年前我同这土地有过一面之缘,他一眼瞥见了我,赶紧拜上来惶恐道:“早领受到一股卓然仙气,正猜想着会是何方神圣,却原来是司音上仙...哦,是司音上神仙驾,小仙有失远迎,请上神莫怪,小仙多有失礼!” 这土地待我的礼数还算周全,虽则我平素不爱摆架子,但此刻听来还是有几分受用,遂和颜悦色的回了他两句,倒让他颇为受宠若惊。原来当初我与擎苍的大战,闹出的那场动静不亚于一记警钟,将七万年来安享太平的天君之流惊醒了......本以为锁住擎苍的东皇钟固若金汤,万没有料到会有解封之时,而前鬼君擎苍不仅没能湮灭,尚还能破钟而出,令天族一干人等好生担忧。 按照土地的说法,事发后他被天庭屡次追问,似乎急于查找司音也就是本上神我的下落,我这里有个疑惑,他们究竟是想继续追查墨渊仙体的下落呢,还是待要向我逼问封印东皇钟的法术?不管其动机如何,总之这三百年来,土地并若水神君领了天君的敕令,需时刻留意着钟内擎苍的动静,如发觉不寻常之处,应立时上报九重天,故而若水下的神君府,以及这一处的土地庙,自此不复从前的安逸...... 土地讲述着此等原由,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显得颇担忧,竟让我生出几许恻隐之心,便以亲切的笑容,和气与他言道,“并非我小瞧了你,这东皇钟,还有那擎苍的戾气,你一介小仙定然抵受不住,来来来,本上神教你个稳妥的法子...”土地闻言忽的精神一振,满脸俱是期待之色。 “若你一旦察觉情势不妙,就立马去天上搬救兵,有多快跑多快,切记切记!” 忽悠完这土地,不等他回过神来,我先化烟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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