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

作者: 一只特立独行的驹 | 来源:发表于2018-05-01 23:14 被阅读0次

                                                                  文:卢泳丞

      我印象里最后一次见老七,是在2015年9月27日的那个中秋节,那天老七来我家吃饭,那也是老七从“里面”出来之后,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1978年,改革春风吹满地,随着一个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中国各地有大批的年轻人开始涌入这座城市以谋发展,老七是其中之一。

      老七祖籍重庆,内蒙古出生,内蒙古长大。个头不高,一米七不到,寸头,方脸,粗壮身材,胡子像不规则的钢针扎煞在下巴和两腮上。到了深圳在岗厦西一间发廊做理发师,因为工号是七,大家都叫他“老七”,时间久叫开了,再没有人去计较他的本名。说起来,我童年有相当一大部分时间,头发都是老七给理的。

      九七年的某一天,岗厦西停电,发廊点蜡烛代替电灯。有一根蜡烛因为店员的疏忽直接放在了电视机上,后来蜡烛倒了,从电视机开始烧,引发了一场火灾,烧毁了店面,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不知道是因为一起火里逃生患难见真情了还是怎样,不久后老七和店里一个洗头小妹相爱了,老七在发廊附近租了一间几十平米的屋子作婚房。发廊所有员工包括老板在内,都为他们感到开心。

      后来老七带着老婆回了内蒙古老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又一个人南下深圳。理发店的生意愈发的好,老七凭借着经验和能力,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总经理。每个月挣来的工钱,老七都会寄一部分回去作家用。

      父亲跟老七是朋友,加上老七本身在深圳就没什么亲戚,基本上以往每年的春节老七都会到我家来吃年夜饭。老七能喝,喝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单从这一点来看,就是一个十足的内蒙汉子。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老七到家里来,因为那样就会变得十分热闹,我觉得老七讲话很有趣,即便它低俗得三两句就有一个“他妈的”。

      08年中国举办奥运会,举世瞩目。岗厦西因为过于破旧,面临拆迁。发廊在岗厦东找了个新的店面,比之前的大得多,逐渐又增设了洗脚,按摩,桑拿之类的业务,扩大成了一间休闲中心。可中国有句老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岗厦东,在那儿之前,休闲中心就已经不止一家。

      所以头几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地会有人来寻衅滋事。最直接的一种是找了几个社会上的地痞流氓,进店消费,他们通常在理完发之后会要求刮胡子,然后就说是被刮伤了索要赔偿,不给就闹。再要么就是恶意举报,上下打点,片区派出所带队进行搜查,查不出什么不打紧,把你大批大批的客人统统查走,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长期以来的入不敷出,店铺在两年后转让,老七跟着失了业,那一年老七将近四十岁,较低的文化水平,加上手艺的生疏,像是劈脸给生活重重砸了一拳,手足无措。

      2014年的时候我听说老七给一家水疗会所当“哨兵”,后来会所出了事儿,老七也给警察一并带走。

      大概是2015年8月份的时候,老七从“里面”出来, 父亲带着母亲去看过他,我因为要准备高考,没有去。刚出来的时候老七连手机都没有,而早在那之前,老七的妻子就跟老七离了婚。知道老七出来,她也第一时间打给父亲询问情况,不过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急切地想从他那得到那笔拖欠了许久的生活费。第一次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也有点咋舌。

      2015年9月27日,那天是中秋节,按照惯例,我们家会在那天摆饭菜拜祖宗。父亲说今天过节,老七反正也没什么好去处,于是叫来家里一起吃饭。

      门是奶奶去开的。“哎呀,老妈子,好久不见呐,您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哈哈哈哈。”老七的笑声特别有特点,阁阁地响,像是杂乱无章的线条夹杂着粗躁的呼吸。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七,寸头,黑色汗衫,白头发像倒长的银针肆无忌惮地挤兑开原有浓密的黑,看着十分显眼。他该是比以前消瘦了些。皮鞋皮质老旧,甚至有几处开裂,颜色暗沉,松垮,多少有些不合脚。

      操一口浓厚的北方口音,老七夸我是个大小子了。老七说以后有机会,要我一定要去一趟内蒙古,带我骑马,我说好。

      母亲从厨房拿了几个杯子,要给老七倒酒喝。老七说不了,他已经很长时间不喝酒了。 

      奶奶跟老七说,这些都是粗茶淡饭,只要他别嫌弃就好。“哪里会!老妈子您这话说得,我除了去年,哪一年不是来这儿过的年,我早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而且你们说巧不巧,我每回来你们家,都坐的现在这个位置!去年我在里头,就跟他们说,兄弟啊,不是我吹,这要是往年,这个点我早就大鱼大肉喀喀吃完小酒喝起麻将打起了!”说完他又阁阁地笑……

      有一天我一个人坐公交,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看见街口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像足了老七。因为车停得离人行道近,我听见他蹲在地上哭泣,声音很压抑,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卡住了喉。车辆通行的时候我特意转身过去看,只不过,那个人不是老七。

      这些年我零零星星听到一些关于老七的事,拼凑起来大致是,他后来去了一间公司,同年跟搭档去了澳门办事。老七好赌,不知道是因为用了公司的钱赌博还是在赌场出千,人和证件被扣了下来。一年后回了深圳,在一家麻将馆找了个差事。

      2018年的春节,老七给我们家打了一个电话来拜年,我在电话旁边喊,“七叔,新年快乐。” “是谁在说话?是卢泳丞在讲话吗?” “诶,对,七叔,是我。” “噢,哈哈,好嘞好嘞,也祝你新年快乐,学业有成。”

      其实对于老七,我一直有着挺深的感情,所以除了新年快乐,我还想祝他往后一切都好。

      有时候我觉得人很不经意就会成为大时代下的蝼蚁,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可就算是蝼蚁,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和被记起的权利。

      老七祖籍重庆,内蒙古出生,内蒙古长大。个头不高,一米七不到,寸头,方脸,粗壮身材,胡子像不规则的钢针扎煞在下巴和两腮上。到了深圳在岗厦西一间发廊做理发师,因为工号是七,大家都叫他“老七”,时间久叫开了,再没有人去计较他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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