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电脑一直断网，上网只能用手机。搜图很费劲，所以偷懒不做插图了，嘿嘿。
那年我大学刚毕业，在一个亲戚介绍的不靠谱单位实习了半年后，我对着地图找了个靠海的城市，带了两身衣服，揣着实习期间攒下的五千块钱，独自坐上火车去了宁波。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宁波并没有我的亲戚朋友，也指望不上别人帮忙。不过至少住的地方还是有的——去之前我就预定好了青年旅馆。
选青年旅馆自然是因为便宜，当时住一个月只要三百多块。不过住进去后，我发现青年旅馆真的是一个有趣的地方。这里有着各色各样有趣的人。
旅馆里一个屋子住八个人，我印象最深的一位室友是讨债公司的。那位老哥是来宁波要债，人很和气，话不多，一点也没有我想象中满脸横肉的感觉。我问他具体是怎么做业务的？他告诉我，这年头大家都要好好做生意，只是上门讨要而已，实在不行就去法院告。顿时觉得现在人都好守规矩。当然现在我知道，他干的活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很快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投资公司做业务员，拉投资。老板提供了两种发薪水的方式：第一，底薪两千，拉到投资业务员提成百分之五；第二，无底薪，拉到投资业务员提成百分之十。同时，工资月结，提成却是当日结算。作为一个知道自己是菜鸡的菜鸡，我当然选择了第一种薪酬方式。还有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和我一起进了公司，也是选择要底薪。我的骗子生涯自此开始了。
公司的业务很简单。据说老板在东北开发一个煤矿，因为缺乏资金，尚未能投产，他开了这么一个公司，为开发煤矿筹集资金。我们的任务就是上街发传单，向路人介绍公司的投资政策。尽一切可能，把路人拉到公司里，进行进一步的宣传介绍，最终促使客户投资。
当时的宁波已经遍地都是投资公司，显然并不是全都很靠谱。我忧虑重重的跑去网吧，到工商局的网站上查询那家公司，发现它有营业执照，注册资金是五亿。我顿时放下心来，有这么多注册资金，应该不会图谋客户那些几万几十万的投资了吧？便安心上班去了。
公司的业务对象很明确，只针对老年人。每天我们在公司附近的街道转悠，看到合适的目标就上去塞传单，同时尽可能地介绍公司的投资政策。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做业务有一个巨大的障碍。宁波的老年人大多不爱说普通话，甚至有一部分老人听不懂普通话。而对我这个北方人来说，宁波话与外语无异。这该如何推销？
这让我很是苦恼。我本一直担心，自己口才不过关。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施展口才，口音就先不过关了。总算还是有老年人说普通话的，只是我的业务范围大大压缩了。
作为一名萌新，由于脸皮不够厚，嘴皮不够溜，虽然我也每天忙着发传单，联系客户，然而一个月下来，我不仅一笔投资也没拉过来，甚至把客户约到公司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看着同事们整天和客户亲如一家投资拉了一笔又一笔，提成拿了一回又一回，真是着急得慌。
干了一段时间，公司里来了位奇人。奇人兄是金融行业的老手，开着豪车来的。来应聘的时候，就把公司大肆批判了一通。在他口中，这个公司证件根本不全，项目也完全是在胡扯。可批判完，他居然留了下来，而且和我一样，要两千块底薪。在奇人兄的指点下，我发现了公司制度中的一个问题：业务员每拉到一万块投资，就能拿到一千块提成，无论这客户投资多久，提成都一样。我当时想：“这激励制度制定的不完善啊！”
奇人兄告诉我们，他原本也是一个金融公司的老板，专门骗钱。没错，奇人兄直接说自己是在骗钱。他做的是典型的庞氏骗局，把新投资者的钱付给以前的投资者，假装自己的投资盈利了。
本来骗的好好的，他和被骗的人都很开心，然而他的二把手骗了他，携款逃跑了。于是他资金链断裂，就把剩下的钱也携上，关门跑路了。现在他只是没事干，来这里散散心。果然奇人兄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不来全看心情。
口才这本事，终究是练出来的。终于，我也和几个客户慢慢打好了关系，有一位客户还有了一点投资意向。但我却越干越心虚了。我的疑心越来越重：“这家公司是不是在坑人？”
从公司的交易记录看，在我到公司前，已经有客户完成了一期投资，拿回了钱。公司里还有客户去煤矿参观的照片，这些客户也经常到公司来现身说法。后来我还了解到，一部分关于煤矿的证件其实已经过期了，经理宣称新的正在办理。然而仔细想来，无需任何金融知识就能判断出，这公司的业务根本不可能实现。
公司的政策规定，客户每投资一万元，公司当即返还百分之十。也就是说，客户拿九千块过来，公司就算客户投资了一万。半年后，公司归还一万块本金，再给客户两千块分红。如果客户投资得更多，投资时间更长，返还金额和分红都可以更高。
在这一场投资业务中，扣除客户返利、业务员提成、经理提成等诸多损耗后，公司每拿到七到八千元投资，就需要在半年后归还客户一万两千到一万三千元。或许可以说煤矿利润很高，然而老板已经说了，煤矿还没有投产，筹集投资就是为了开发煤矿。那么，他哪里来的钱去归还客户呢？或许老板确定，半年后煤矿已经投产并盈利了，但是之前的一期投资，归还客户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工作一个多月后，新年到了。公司又推出一个新的项目。还是那个传说中的煤矿，模式也差不多。只是返还更多，分红更高，期限还更短。我又算了下投资和回报，终于彻底确定这公司是在坑人。这老板是不是想最后骗一笔然后也跑路？
不过新年也已经到了，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先歇着吧。结果本只有五天的新年假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元宵节后。假期还没完，就有客户到公司堵门，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要求拿回投资款。过完年，公司也没有营业。对外只是拖延，说很快就营业了。
那之后我便没有见过老板，员工也都没了踪影，只剩一个经理还在那里撑着。我于是也辞职走人了，也没认真去要我那一个多月的工资。一方面，我不指望一个已经携款逃跑的骗子会付我工资；另一方面，我在愧疚，自己居然为一个骗子工作了这么久。
后来几年，还是会偶尔想起这段经历。慢慢明白，业务针对老年人，是因为老年人容易骗。所谓五亿注册资金，以现在的制度，注册资金差不多就是随便报的。忽然有一次，我意识到，那公司并非老板一个骗子，那根本就是个骗子窝啊！几个老员工其实都知道，自己是在骗人。难道这那些老油条还不如我这刚毕业的学生明白？公司也没瞒着这事，只是没有直说罢了，否则怎么会不论客户投资多久，业务员提成全一样，否则何必当天发放提成？难怪奇人兄直接说自己是骗子，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骗子窝里，不用装好人。
只是我却不免纠结至今。工作一个多月，我一笔投资也没拉到，所以也就没有骗到任何人。连工资都没要，也就没拿受害人的钱。因此良心还是安稳的，只可惜白白干了一个月的活儿。
然而，没有骗到人并非自己识破了骗子，而是因为自己业务水平太低，才没骗到人。这到底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呢？
我还是庆幸多一点。虽然也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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