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自负
如果有人问我,舌尖上的故乡,最让你喜欢的故乡菜都有什么,我会不假思索的回答:粉蒸肉。
故乡位于长江上,长江——发源于“世界屋脊”,潺潺细流汇成河水冲出唐古拉山脉。毫不吝啬自己的想象力,也从不压抑自己的创造力。几十亿年一路演化,将自己对地形地貌的奇思妙想,匠心独运、精心布局。江水东流,延绵着数千公里的良田沃野。
一山矗立在西北方,形成长江绝岛——小孤山;一山飞峙在大江南岸,形成长江天堑——马当矶。碧水东流自此回,江水停了下来,慢了下来,至此也抒情了起来,汤显祖在《小孤夜泊》一诗中写道:“滟滟落霞胭脂港,娟娟新月蛾眉洲”。因而这方由长江和时间演化塑造出的洪积冲积平原也称为“蛾眉洲”。
在蛾眉洲,粉蒸肉却被唤作“榨肉”,形象而贴切,顾名思义,就是用蒸肉粉榨尽肉片上的油水。
做法无非将五花肉片切成薄片状,用酱油腌好待用。那些猪肉都是乡人们一日日精心饲养,用鲜嫩的猪草、菜蔬与糠麸养大,从年首一直养到岁尾,健壮而肥硕。酱油则是镇上那些专门制作土酱油的店里买来。
蛾眉洲上有许多的作坊,用洲上所产,制作只属于这片土地的食物。酱油、豆腐、米糖、糕点……,无所不包。只滴上几滴,酱油的醇香与浓郁的色泽就浸润得肉片酱红而芳香。而蒸肉粉,则更为讲究,几乎是决定一盘粉蒸肉成败所在。原料无非是籼米与芝麻,还有少量的茴香。籼米与芝麻,都是从蛾眉洲的田野里收获,有着秋天阳光的温暖与芳香。籼米煮熟晒干,变成炒米,再用油在热锅内炒熟,焦黄的香气四溢。最后加上几瓣茴香与芝麻一同在石磨里磨成粉状。蛾眉洲人多爱黑麻。相对白芝麻,黑芝产量不高,且需优质高势地块,但滋味更为香醇,黑色的色泽更易上色,可以遮蔽肉片的肥腻。五花肉片被腌渍约一个时辰,酱油已然深入肌理,便可粘蒸肉粉了。上下皆粘透,一片片一层层地码在搪瓷大盆或蓝边大碗,再放在甑子里。
五花肉片、茴香、黑麻、籼米、灶火,还有蛾眉洲的秋天、流水、阳光与日月,在这里奇妙地相遇、相知、相守。如同写作,那些不相关的词汇,最后交错、组合、揉捏、打磨,一样葳蕤人间况味。用小火蒸上几乎约摸一个时辰,粉蒸肉就可以出锅了,灰白相间的蒸肉粉吸食了油水,已变成深灰的色泽,糯香与肉香弥漫整个灶间。趁着热的时候,放入口中,轻咬一口,肥腻的肉片已变得鲜嫩易碎,连没有牙齿的老人也能轻易食用。很是奇怪,几乎所有的菜肴都是就是新鲜时才好吃,再食,已索然无味。唯有粉蒸肉是个例外,蒸一次又蒸一次,渗出的油水一次次被蒸肉粉吸食,一次比一次好吃,喷香却绵糯的蒸肉粉变得肉香四溢,甚至就着这些残存的蒸肉粉,也是一道美味。
人的味觉固执而恋旧,带着私人化的记忆。任光阴流转的风吹雨打,也任距离的天涯路远,心底里仍痴迷于峨眉洲上的那份熟悉的气息。光阴、流水……
在异乡也常见粉蒸肉,却很少食之,浅尝辄止。不得不承认厨师是个很有想像力人,菜品研发地“与时俱进”,薄薄的一层肉片下是码得整齐的南瓜片,可以满足那些爱好这道美食者的口欲,又可不必食纯粹肉片带来增加体重的恐惧。粉蒸肉那些底部的南瓜,一方面为了节约成本的需要,一方面可以吸附排骨渗出的油水。可事与愿违,结果根本不是大厨所要的效果。精瘦少脂的薄肉片,哪有多余的汁水来滋润南瓜呢?相反,肉腥气污浊了南瓜的草木幽香,也不复糯口鲜甜的滋味,稀不成型,下箸不得。而那些蒸肉粉因吸附不了肉片本来不多的油水,变得干涩如沙子一样难以下咽。
在峨眉洲,被用来托盛粉蒸肉的是荷叶,硕大碧绿的荷叶洗净,放置在粗糙的瓷盘内,再将沾满五香粉的粉蒸肉整齐地摆放上,远看像镶着绿边的花朵,一朵朵开着蒸笼热气的烟雨苍茫中,朴素的乡村有了诗意。顷刻,米粉的糯香、肉的醇香,合着荷叶的幽香,弥漫着整个灶间。蒸好,拿出,莲叶吸足了油汁,油汪汪的,更加碧色,而被吸尽油汁的蒸肉有了草叶的清新之气。
“取次花丛懒回顾”,常自忖地认为,异乡的蒸肉粉不让人回味,超市里各种风味的蒸肉粉,也是缺少了这些味道的,而产业化的生产,虽然提高了产量、销量,却失却了风味,每一种食物,都有它的记忆与情感,都有属于它的故乡,没有了这些,都是浮萍一样的孤客。
只是,那时的峨眉洲,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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