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做云做鸟做清风

来生做云做鸟做清风

这是你离开的第二天，我还没有缓过来，你真的离开了。

送完你最后一程后，我恍惚地回到家觉得你还在家里等着我，吃饭的时候我差点又要叫你过来赶紧吃饭，我打开衣柜的时候里面叠着你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一切来得太快，反应慢的我，突然意识到，你走了，未来漫长的人生你都将不再同行了。我赶紧离开了家，我怕触景生情，我怕到处都看到你的影子，可是，离开家之后我才发现，我脑海里依然在不停回放着你的一切，我不敢停下来，那此生再不能相见的痛苦令我时刻都备受煎熬。

从我记事起，你就在我身边，扮演着离我最近的最亲密的角色。小时候，爸爸妈妈分开，我没有得到过什么无微不至的母爱，是你和奶奶给了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爱，让我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什么。你似乎有点娇惯着我们，爸爸的衣服我的衣服从来都是你拿去洗，我大学之前的每一件衣服甚至连袜子内裤都是你洗。记得上初中高中的时候，你说我学习累，让我每周末回家都把脏衣服拿回去。于是一直到高中毕业，我没有自己洗过一点东西。你把内裤和袜子都用两个袋子装好，一次给我拿十几双袜子和十几条内裤，然后到放假的时候把它们再都拿回家去你给我洗的干干净净。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刷白色的运动鞋，干了之后鞋面发黄了，我生气的再也不穿那双鞋了。后来，不知道你从哪学到在鞋面上包一层纸巾，这样鞋面就不会发黄了。从那以后，我和爸爸的每一双鞋，都被你刷的白白净净，摆在阳光最充足的那个窗台上，现在想起来，它们是那样闪闪发光。直到现在，我不会洗衣服不会刷鞋，有恃无恐的享受着你给的溺爱，突然你走了，我闻着你洗的衣服上的淡淡香味，心如刀绞。

你说你这一辈子倔强刚烈，敢爱敢恨，连离开都那样干脆利落。记得中秋回家的时候，你跟我说了好几次十一要回来，那种语气像是在乞求。十一我回来了，你非要给我洗衣服。自从上大学以后我就不再让你洗了，我知道你老了，走路越来越慢，精气神越来越差。可是这次你执意要把我的衣服洗了，告诉我你没事。于是，这成了你为我洗的最后一次衣服。也许人要离开的时候都会有预感吧，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份炒面，盛了给你吃，你吃的特别香，不停地夸我做的好吃，然后最后你说能吃到我做的面这辈子真是值了，当时我还在一旁笑你真夸张。如果知道你要这么快离开我，我还可以为你做更多的好吃的，看你吃的津津有味，听你满脸欣慰的夸我长大了。离开家的前一天，你絮絮叨叨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再回来，说自己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还说你一天别总想没用的。离开那天中午，你跟在身后，步履蹒跚，我叫你别送了，你执意送到门口，目送着我们的车离开，站在原地一直挥着手。现在我忽然回想过来，每一次离开，你都是这样即使走路很慢，也要送到门口目送我离开，和我挥手再见。可是，这一次是你离开，我没有来得及和你说声再见。

听奶奶说，你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长得个子不高脾气却很大。年轻的时候你去过不少地方，见识比别人广多了，看谁不爽就骂谁，嚣张极了。你敢爱敢爱，最后一辈子没有嫁人。我模糊的记得，你突然生病那天，你被别人抬着送到屋里，那是小小的我第一次对你留下印象。听奶奶说，那时候你四十出头，突然就得了脑血栓。从那天起，你和我，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开始一直生活在一起。长大后的我才明白，对于刚强的你来说，突如其来的病痛对你来说是怎样的打击。可是坚强如你，从瘫痪在床，到站起来，到走路，到能做各种家务活。连医生都惊讶于你的恢复能力。我知道你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你生活在这个家里，竭尽所能的做着你能做的事。几十年来，奶奶做饭，你洗碗，爷爷奶奶下地做农活，你就守在家里喂喂鸡鸭鹅狗，像是某种天然的默契。你走之后，这个家突然像是一个机器失去了某个不起眼但很重要的零件，也许还能继续运转，可是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自在如初了。

前段时间，爷爷换了大房子，还没有搬去，在那边忙着装修。那天你留我和姐姐在家看家，然后你步履蹒跚地执意要去看看新房子。那是很多年来，第一次见你一个人走那么远。你走之后，爷爷在你坟前说，本来想换了新房子，暖和敞亮的，你也能跟着享福了，可没想到你这就走了，没能赶上。我看着七十几岁的爷爷送走了这剩下的最后一个妹妹，脸上平静而又哀伤。他们说你命不好，最后也没赶上住大房子，可是我知道，于你而言，这守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应该是你最好的归宿。你怎么能忍受得了以后病重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要让别人来照顾。你那么刚强，总是不愿给别人添一点麻烦，所以最后你走的干脆利落，没成任何人的累赘。

出殡那天早上，爸爸执意要为你披麻戴孝，我也为你穿了作为孙女的孝。来了那么多人为你送行，可是却没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人，我突然为你感到悲凉。不知道生命的最后，回想这一生你有没有后悔过，当然了，我猜你一定不曾后悔。

你离开那天晚上，我坐在你的屋子里，坐了很久。我看着你留下的点点滴滴，买来给你穿你却从来没有舍得穿的衣服袜子，放在烟筐里卷的整整齐齐的七根烟卷，还有瓶瓶罐罐的降压片。我把你用的打火机塞进了包里，就当作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吧。你在的时候，总是要把你的低保金拿来给我，让我去买双鞋，买件衣服。你一脸骄傲，歪着头撇嘴一笑，现在让我时时想起，温暖而又想哭。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生死是这样让人无能为力。

在殡仪馆见到你最后一面的时候，我看着你安详的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我多想去拍拍你把你叫醒，可是我知道这次你再也不会醒来了。一个女人嘴里念叨着什么，爸爸拿着白酒跟随着在做某些仪式，我恍惚地听见最后一句是什么什么上天堂，爸爸做完这一切，转过身，再也忍不住，抽搐地流下了眼泪，然后他站在原地嚎啕大哭。那是我第一次见爸爸哭的那么痛苦。

遗体告别的时候，我一直怔怔地看着你，你平静地躺在那里，我忽然好怕我再也看不到你，我努力地记住你的样貌，好让我余生想你的时候慢慢回忆。

我以为，人死后会是一把骨灰，那天我看到的是一堆细碎的白骨，刚才还睡着似的你，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远远地望着那堆白骨，泪如雨下。我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了。

送你的时候，我撒了一路的纸钱，希望过往的神鬼能让你一路畅通，到达另一个没有苦痛的极乐之界。爷爷为你选了一块风水很好的地方，那里有宽敞朝阳，周围是爷爷开荒出来的庄稼地。爷爷说你活着的时候为他看了一辈子的家，走了就替他守着这片土地吧。对了，爷爷还说，来年清明节的时候，要为你好好做一块墓碑。

人有这一生，也总要有一死。我知道你早就看开，我没为你感到悲伤，我只是很想你。想念你在晚上陪我去厕所怕我害怕，即使走路很慢，也要远远地看着我和我说话；想念你记得我所有的东西只要我需要你一下就会找到；想念你为我洗的不太干净的葡萄；想念你只要我一喊你你就会答应；想念你剪完头发嫌冻脑袋非要围着头巾可爱的样子；想念你每次在我离开家时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我带没带充电器；想念你吃饭大口吃大葱辣椒的模样；想念你每一句不太清楚的嘘寒问暖；想念你一切的一切。

昨天晚上睡下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梦见你，可是我没有。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为什么我一直都在想你却没有梦见你。答应我，有时间来我梦里找我吧，我想好好跟你说声再见。

姑奶啊，我知道你本就属于自由，愿来生，做云做鸟做清风，再不为任何束缚。人间磨难，愿来生你都不再承受。这世间千缘万果，下辈子换我守护你吧，你曾给我的，我加倍给你。

相传，人死后会去一个叫望乡台的地方站在那里回头最后看一眼家乡和牵挂的人。希望你回头望的时候，不留这一生遗憾，也记得我们所有的爱和思念。

来生做只鸟，翱翔而不借风。

来生做朵云，漂泊而不孤独。

来生做清风，自由自在也无踪无迹。

                       

                                        2018.10.14晚

                                      再见姑奶，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