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夜,炮竹越响。低沉而闷声的,响亮而尖锐的,或在地面炸开一片光环,或在空中幻化成炫目的烟花,铺开腰身,随之摇曳着消失在夜幕中。
然而,在春晚热闹的旋律间隙,在震耳的爆竹声外,在刚挂断的和爸爸的视频电话里,我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已经离开我们十六年的哥哥模样又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他离世那年只有三十二岁,脸上没什么可见的皱纹,除了遗传父亲的少白头,明显可见一些白发外,几乎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
父亲皮肤黑,母亲皮肤白,而我恰恰随了父亲,而哥哥随了母亲。他肤白,形瘦,大花眼睛,高挺的鼻梁,他唇薄,不善言谈,在我们长大后的岁月里,我总记得他跟我们没什么话可说。
哥哥最爱吃父亲打的卤,妈妈擀的面条,他喜欢吃橘子,也爱喝点小酒。然而他的酒量不怎么好,几杯下肚就满脸通红,尤其是因为肤白,更显得像个关公。他在小醉后才会多话,讲他上学时候的糗事,讲他走进社会受的苦和遭的白眼。他苦笑时会吊起左边的嘴角,伴随着轻轻的“嘁”的鼻音,通常,他还会仰头一口喝掉杯中的酒,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很痛苦,但转瞬五官就舒展开来,两个嘴角同时向两边呲开,从牙缝里挤出“嘶”的声响,听上去很享受,也很过瘾,但对于之前似乎痛苦的表情我一直不得其解。
哥哥算是个叛逆的少年,从初中就没再让父母省过心。关于我高中前对他的全部印象,都是围绕着他如何造作,如何气我的父母,包括他的退学,他的狐朋狗友,他的江湖义气……但,奈何,他不够聪明。
古 惑·仔是那时男孩子们的灵魂偶像,我的哥哥当然不例外。他竟然模仿着,在自己的前胸处纹了一只鹰。那个时候的纹身技术真的不敢恭维,那只鹰黑乎乎的一大只,看着瘆人。他终日藏着它,就连夏天也不敢穿T-shirt,但,终于有一天时被父亲发现了,就逼着他去洗掉,但实在是效果有限,后来他的前胸就落下了一大块烫伤的疤喇,赫然的,扭曲着。
哥哥走了很多弯路,他走了多远,父母就跟着担心了多远。我印象里那些不眠的夜,父亲布满血丝的眼,母亲哭肿的眼,一次次的悔改,一次次的再犯,在我心底结成了那块疤,甚至更为扭曲的疤。怨恨,是他离世前些年我对他唯一的情绪。而,意外发生时,我也终于一语成谶。
哥哥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了四岁的侄女,留下了一夜白头的父母,还有一个心痛且自责的我。万家灯火的团圆夜是我家最难面对的时刻,在别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时,我的父母却在不愿承认思念的默白中抚慰越来越老的心脏,那随风飞起的,尚未燃尽的纸灰不断重复着这十六年我们不愿提起的,却永远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伤痛总会过去的,我想,这个新的365天一定会更好。看着窗外近处刚消失,远处又亮起来的烟火,我忍不住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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