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尚未放假，就和悦儿约好在昆明长水机场碰面，然后同一个航班一起回家。为了买到同一排座位，我俩盯了很久的机票涨降趋势，势必要买到位置舒服且便宜的机票。但，我俩那里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买了票没多久，就降价了。真是吃一亏长一智哦，小丫头。
20日晚上凌晨2点多我从首都机场抵达长水机场，悦儿和她男友已经在中转休息厅等候很久了。
21日早晨7点多，我们终于落地景迈机场。太阳还没有照亮这座城市。
19年末，奶奶在我家暂时安住。我为这事开心了好久。
进家门，奶奶还没起床，开门进去想偷偷看她一眼再去做早饭。轻轻推开门，她侧身睡着，偌大的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裹着，显得她越发的瘦小。她有些凹下去的眼微微闭着，头发比起上次见她白了很多，脸上的老斑也增加不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心想，我终于见到你了。正要关门，“星星回来了。”奶奶开口，“我刚才梦到你回来了，知道开门的一定是你。”想是刚才开门时候光亮惊动了她。我笑道“你做梦我回来，我就当真回来了，你的梦可真灵。”她转过身平躺，浑浊的眼看着我，像是一下子就要将我那里好不好看的透彻。我走过去抱着她，用脸蹭着她的脑袋，轻轻地告诉她“回来了，我回来了。”她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缓缓拍着我的背，“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啊，不着急走吧？”
每一次相逢的开始，我们就在小心翼翼的计算距离分离的时间。真是让人痛心啊。
“不着急，不着急。”我慢慢直起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小老太太，心中万分感慨我让她再睡一会，做好早饭来叫她起床。
关了房间门，我知道，她不会再睡了。这会儿屋里一定窸窸窣窣，她将很小心又很用力的慢慢坐起，然后慢慢挪到床边下床，穿鞋，穿衣，捋一捋她的白发，然后慢慢伸手将发卡戴上，最后双手抹一下脸，顺便擦拭眼角的泪水。不一会，她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前，看着我在厨房走来走去做着早饭。
吃过早饭之后，坐在客厅外的沙发小憩发神。奶奶走了过来，让我张张嘴，可是莫名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前两年你就说有颗牙不好，你看了？你去补牙了？牙齿不好要尽快弄的，不然年老了，落得像我一样的满口假牙，改怎么办才好。她絮絮叨叨的开始和我普及她所知道关于牙的全部知识，从牙的护理，刷牙的手法，吃东西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一直到吃瓜子最好的办法是用手剥，别用牙。
看着她边说手里还不忘比划着，就差把她的假牙拿下来给我分析了。我说，行，明天我就去弄。她当我开玩笑，白了我一眼数落道，就知道敷衍我，自己的牙自己要多注意才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就冲着父亲所在的方向喊道：“爸，明天带我弄牙去啊！”她这才没再说话。
第二天，我去医院补了牙。回到家，她仔细看过才放心，放心之余还不忘交代如何对待这一颗“假牙”，并将她是如何适应一口假牙，有哪些方便与不方便告诉了我一遍，我也没有制止她，让她一直说下去。后来，想必是她自己忽然明白过来，我补的不过是一点，和她整口假牙区别大了去了。她“教导”的声音慢慢弱了，我看着她，等着她的目光和我对上，刚对上眼，我俩就哈哈哈笑了。我拉过她的手“等我老了，一口假牙的时候，我一定还记得你今天教我的这些。”
在那之后十多天之后，我从昆明回北京，在飞机上读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当初看电影时我还差点因为太过平淡而中途关掉，可是文字的版本却令我深切地浸入了像海一样深的悲伤。
她每次见到我都要担心我的牙齿。有一次过年回家,我睡到一半的时候，还因为被母亲撬开嘴巴而吓醒过。当时母亲一边在枕头旁俯视我，一边笑着说，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蛀牙而已啦。
“要去看牙齿哦。”
并肩站在站牌等公交车的母亲又重复着同样的对话。从昨天起已经是第二次了。
记得当母亲住院时，我去探望她，她反而还担心起我的牙齿。
……
当我无法再跟她继续对话时，忽然灵光乍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凑近病床上的母亲。
“我最近好像有蛀牙呢。”
听到这个的母亲忽然恢复正常似的皱起眉头。“要快去看牙医啊。等到非拔不可才去就太迟了，一颗牙齿蛀掉的话，隔壁那颗也很快就不行了。“
母亲把以前对我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又说了一遍。
在小说里，母亲叮嘱一定要去看牙齿这个情节反复穿插着，从回家到送别，一直到母亲病重，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之际，仍然记挂着这样微小的一件事。而今来想，我的奶奶就像那位母亲担心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直担心着我。
在飞机上读到书的最后页，我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究还是流淌下来。难以相信，是枝裕和竟然用这样清淡小调的文字，写出了生命中至沉至痛的事情细腻平静之中的暗含汹涌。
和她分离前一晚，我钻进她的被窝，将她的胳膊轻轻地搂在怀里。之前的几个晚上，我没敢和她盖一个被窝，生怕睡着之后不小心碰疼了她，所以，那段时间，没有一个晚上我是在舒服的姿势中睡着，我小心翼翼防着她，又怕她半夜把手伸到被窝外冷到自己，半夜总要醒来看她几次。这一夜，我两说了很多事，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里话，将近23点的时候，她告诉我“我这一生，算来算去，马上90了，不再牵挂任何人，不太计较太多事了，唯有你，我怎么都放心不下。”
这句话，我没有接，开口一定是哽咽声。夜深了，听着她缓缓的呼吸声，我回到自己的被窝闷着头，终于让所有的眼泪一涌而下。好久，好久，我听到她说了一句“不哭，什么都别怕。”
11天之后，我与你分离，你红着眼，一直强调无论如何要注意身体，然后又看着我，还想说点什么，最后终于泪眼婆娑。而我一句话都没敢说，不敢牵一下你的手，不敢多看你一眼，直到上了车，也没敢回头。
亲爱的奶奶，就像我们约好的，请你无论如何，保重身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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