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9期“叶”专题活动。

看到“叶”字，那本用针线缝的密密针脚的叶片标本集就出现在晓红的眼前，尘封的记忆被打开。

那年晓红十二岁上初一，学校的植物学老师让学生回家自己动手做一个标本集。

拿什么做好呢？听老师说可以用旧书本和旧报纸做。

晓红回到家，放下书包，就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旧书本。父母在地里忙着双抢，收割水稻回来，再耕地栽种下季秧苗。她灰头灰脸的刚从衣柜下钻出来，住在附近的八十多岁的奶奶，踩着三寸小金莲巍颤颤走进门。

奶奶是中年得子，四十六生晓红的父亲。那年战火连天，日寇入侵中华大地，爷爷为了生计外出跟着别人跑马帮。奶奶抱着刚出生的父亲过河爬山，钻树林藏山洞，躲过了日寇的烧杀抢掠，幸运捡回两条命，但奶奶落下了一身的病。

刚入秋，奶奶头上就包着毛巾，穿着一身布丁盖着补丁的斜襟大棉袄，胸前还围着一个老蓝布做得围裙，围裙前面有一个大口袋。她那布满沟壑皱纹的脸常常露出慈祥母亲的微笑，遇到什么事不急不恼。她的三寸金莲据说在她少女时代是极其标准的，可以在量一升米的容器——“升子”里转动。

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嫁给爷爷的时候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是让村子里和邻村上年龄的老人记忆深刻。村里几位好朋友的奶奶见到晓红，总要提起这个事。

“你奶奶嫁给你爷爷的时候，嫁妆多得数不清，明晃晃金灿灿的首饰也不少，可惜了！你奶奶的嫁妆没有毁于战争，毁在那场“除四旧”的打砸抢。”

奶奶首饰盒里几颗凤冠霞帔上的小水晶是爷爷冒死捡回来藏在泡茶坛子里，埋在地下，得以保留的回忆物件。

奶奶胸前围着的围裙，是晓红和哥哥们的神奇向往。不知有多少次，奶奶从那个口袋里掏出几粒蚕豆喂到晓红和哥哥们嘴里，有时候甚至有几粒捂热快要融化的冰糖，还有几片云片糕。那是远方叔叔和姑姑托人带给奶奶的礼物。他们知道奶奶有“饿”病，有饿了胸口痛到昏厥的毛病。无论多难，他们总想方设法的带给奶奶一点宝贝。奶奶也总会偷偷的把这些宝贝悄悄和孙子孙女们分享。

这次奶奶又带来什么好东西？晓红笑得分外灿烂，看见奶奶她就心里甜蜜，这下做标本集有了救星，奶奶最会想办法了。

“奶奶，你快来坐下，我正有事要找你！”晓红摸一把脸上的灰，成了大花脸。

“别急别急，你赶紧去洗脸洗手。洗了和我慢慢说。”奶奶微微一笑，帮晓红捡了一下头发上的蜘蛛网丝。

晓红洗脸洗手回来，奶奶一本正经的端坐在椅子上，从围裙口袋掏出两片云片糕——晓红的最爱。晓红接过来撕下一片喂到奶奶嘴边，说：“奶奶，我们一起吃。”

奶奶伸出手挡住了，“不用，我早就吃过了。”

“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晓红固执的把云片糕递给奶奶，“奶——奶，我看着你吃，我们一起吃才有味，才吃得香嘛！”晓红嗲声嗲气的和奶奶腻歪。

奶奶笑着接过去，慢条斯理的吃着，晓红也学奶奶的样子，眯缝着眼睛，慢慢吃着，享受着美味给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的滋润，就像雨水落到田里的感觉。

边吃边聊，晓红告诉奶奶要做标本集，家里没有旧书。奶奶说家里有几张旧报纸可以做。

奶奶回到她的房间，在她衣柜里拿出几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旧报纸，用剪刀裁成书本大小，再用针线细细缝起来。报纸硬，针不好穿过，奶奶的手指伤了血印子。但奶奶不仅若无其事，还满面笑容的做着。奶奶和晓红一起做了一本树叶标本集，又一起去房后的菜园摘菜。回来的路上，晓红和奶奶特意去了山边的小树林，捡了黄色的梧桐叶，红红的木梓树叶，还有淡淡香的山茶叶，细长绿绿的松针，回家赶紧放进标本集夹好，放平整。奶奶还特意把菜板放上面压压。

……

那本标本集，珍藏了很多年，后来受潮发霉，几次搬家不知遗落何方，但晓红心里都记得标本集和五彩斑斓的树叶，还有奶奶慈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