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9.16,在新疆可可托海的路上,我写下这一篇旅行日记。
从富蕴到可可托海,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中颠簸前行,一路上,转场的牧民和羊群总是迎面而来。在秋收后的麦田里,在贫瘠的山坳间,转场的羊群沉默前行,毛绒绒的身子挨着身子,如一支训练有素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广袤的天地间。凡经过之处,尘土漫天飞扬,留下连串的羊蹄印子和葡萄干大小的粪粒子。土地上的植物哺育了它们,它们便留下粪粒滋养土地,自然在相互给予中完成了生命的延续。
扬起的尘土重新回到地面,牧羊人的身影才渐渐清晰。他骑在马背上在羊群四周迂回行走,挥着长长的马鞭,目光如炬,吆喝着缓慢行进的羊群。他像个征战多年的将军,走过了风雪,跨过了大山戈壁,在晨光熹雾里启程,载着星光归来。望着那马背上高大的背影,不禁令人涌起一阵敬意,如神明,不可亵渎。
翻过了几座山后,前方忽然开阔起来,山脚下一大片平坦的原野铺展在眼前。秋收后的麦田在热烈的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光亮,一片碧蓝碧蓝的海子镶嵌在麦田和山脉中间,如梦一般。沿着海子的麦田上,白色的毡房,成群的牛羊星星点点地散布其中。
我从车上跳了下来,告别了车上同程的哈萨克阿帕和她的孙女。背着硕大的背包,向海子方向的麦田走去。在一排白桦树下,我遇见了哈萨克牧民库丽吉亚一家,库丽,库丽妈妈和库丽的哥哥嫂嫂一家。他们正在从夏牧场转到冬牧场的途中休息,等库丽的父亲把羊群马群赶上来就会继续向冬牧场前行。
在麦田上,库丽一家围着小木桌席地坐在库丽母亲绣的花毡上喝奶茶吃馕饼,库丽嫂嫂的三个小孩跑来跑去。旁边是库丽家的小货车,满满当当地装载着转场的所有日用品和一头生病的小羊。阳光从白桦树叶间穿过,洒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库丽吉亚,一个22岁的哈萨克姑娘,有着黄色的瞳孔,晒得微红有些粗糙的脸颊和黄头发。在过去的夏天,她刚刚从卫校毕业,准备当一名儿时梦想的护士。问起她以后会不会继续当牧民,她笑着点头,等二十四五到结婚年纪会嫁给牧民家庭。她习惯了从小到大的游牧生活。
库丽一家除了库丽都不会汉语,她们总微笑看着我。
库丽嫂嫂穿着一身红衣,外披一件绣花马甲,包着红头巾,库丽妈妈则穿着一身紫衣和紫裙,包着紫色头巾,两个女人在阳光下艳丽极了。这是大部分哈萨克女人的装束风格,她们总是穿着热烈的颜色,和周围大山的贫瘠形成强烈的反差,似乎是为了给寂寞的游牧生活带来一些乐趣。
库丽嫂嫂沏了一碗自家煮的熏咸奶茶,向我招了招手,让我坐到花毡上一起喝茶。我双手捧起茶碗,奶香味弥漫开来。风正从白桦林掠过,枝叶颤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过了一阵,库丽的父亲,一个年过半百饱经风霜的牧羊人,赶着二百多头羊也到了。放下肥膘的牧马,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坐下沉默地喝妻子递过来的奶茶,二孙子正倚在他身边啃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大家伙儿小声地他们的语言,欢笑。羊群在距离我们不足十米的麦田也终于歇了下来,或独自蹲着或者三两只挨着挤着啃脚下金色的麦秆,不时地发出咩咩的叫声。
忽然,库丽父亲抱起一岁多的孙子狠狠地往红扑扑圆乎乎的脸蛋上紧贴着亲了一大口,我们大家都笑了,只有小孩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知所以然。
在金色的麦田上,在橙黄的午后阳光下,这样的画面令人心暖。于游牧民,更多的时间里面对的是四季流转的天地和羊群马儿,生活里更多的是孤寂,不像都市人,生活总有无限满足欲望的出口,但牧民一家总在一起共同迎面生活的艰辛,男人外出牧羊,女人在家绣花挤奶烤馕,这是一种更为简单又踏实的幸福。
风依旧从山坳间不停掠过来,阳光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变得柔和,吃饱的羊群半躺着身子,慵懒又惬意,库里一家也终于从前半天的牧羊劳动中缓了过来,抖擞抖擞精神,他们又要继续赶路了,在天黑之前,他们将抵达冬牧场。在那里,他们将和羊群度过整个冬天,在春天来临时,再重新转到春牧场,就这样,年复一年,牧民库丽一家的日子在春夏秋冬中流走,人生也就慢慢走完了。
库丽嫂嫂收拾东西,库丽和哥哥先把羊群赶到马路边上,我也跑了过去,学着他们一边击掌一边用手挥着,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嘘嘘——”的声音。羊群从麦田里跃起,咩咩地往前挤,队伍浩浩荡荡地又出发了,待扬起的尘埃落定,库丽一家已经走远了。
也许走在路上就是如此,我们路过许多陌生人的平常生活,我们在那一刻相离很近,我们一起在相同的空间相同的时间喝着同一壶奶茶,而其实我们又是相离很远的陌生人,我们增循着不一样的生存方式。只因了旅行,我们得以撞见彼此不一样的生活状态。
就如同在书店里随意翻开了一本书,我们得以走进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我们和他对话,我们内心激动不已,我们也许发现了我们的相似之处,我们也许看见了不同的心灵观点,但无论怎样,当书本合上时,这都让我们的内心比从前多了不一样的变化,当问起同样的问题,我们不再以自我的世界为标准,因为,我们在路上早已领略过了更丰富的世界。
告别了这一场欣喜的相遇,我再次把八公斤的背包艰难地背上,和自己的影子继续往前边深蓝的湖泊走去,往一切未知的却令我心动的事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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