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说:唯一坚实可靠的哲学是不可知论。他的意思是:事物的本质对人类而言永远成谜。
在《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叔本华就该问题做出详细阐述。
围绕作为意志的世界和作为表象的世界两个概念,叔本华试图解析事物构造的基本原理。
▲图:亚瑟·叔本华肖像画首先,世界是由自己、以及除自己以外一切事物的意志构成的。
自己的意志表现为自己机体构造的总和,是构造中每个零件独立意志的整体发挥。
在人类机体中,大脑是人客体化的求知意志,手足是人客体化的行动意志,消化系统是人客体化的生存意志,生殖系统是人客体化的繁殖意志。
零件意志的组装,决定了我们的存在形式;其本质是简单的,其演化后的外显是复杂的。
比如生存和繁殖的意志,可能演化为利己主义、两性关系、生育制度、宗族观念等社会心理;
或美学、文学的幻想,或犯罪动机,或情感的利用,或道德促成的合作以刺激生产,或占有资源的权力意志等等。
意志,或者说欲望的本能,从根本上为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进步提供动力;
而隶属于大脑的人类理性,是决定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能否确实进步的生理基础。
一个人过分理性会削弱行动力,一个人完全服从意志则近似野兽。
▲图:1948年英国黑白电影《哈姆雷特》这意味着,多数情况下是“心”而不是“头”,在最大程度地驱使我们行动。
与其说我们总能遵循理性推理出的前因来发展后果,不如说我们总是遵循意志的冲动展开行动,之后再求助理性解释自己行动的理由。
因为,理性是一种经由训练才能彻底发展的高难度、易疲劳的意志,而进食、性欲和体循环、肺循环一样是自发进行的低难度意志。
比如入睡后,我们的理性运转速度下降,此时荒诞的梦境像冲出牢笼的野兽一样放肆,这便是缺少理性约束的意志的泛滥。
如果一个人未经受教育,或成长环境恶劣,或人生经历重大变故,则睡梦中的野兽行为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世界不仅是自己的意志,也是别人的意志;
不仅是人类的意志,也是动植物以及非生命体的意志。
从人类到低等动物,再到植物、石子水流等非生命体,在与外在意志对抗时展现的个性化程度不断降低——
人类有兴趣偏好,他们在解构与重塑外在意志方面,能力尤其突出;
动物能够改变活动范围,选择捕食和交配对象,它们也会靠近火堆取暖,但并不具备制造火的理性;
植物有趋近光源和水的倾向,但它们对生存条件的选择面有限;
至于非生命形式,仅仅无条件服从重力、磁力和结晶形态等自然意志的作用。
▲图:石英晶体尽管个性化程度不同,全部个体的意志强度是一致的。
即使是干瘪的种子,一旦条件达成也从夹缝中生长;
即使是石子,如果它有个性也会认为是顺应自己的意愿在滚落。
万物的意志都顽强地要求种族延续下去。
弗洛伊德认为,个体宁愿以的“死”的代价换取种族“生”的可能。
比如赤背蜘蛛的雄蛛为了完成受精,自愿成为雌蛛的口粮;
黄蜂总为不能看到的后代储存食物;
人类为完成求偶和生育任务倾家荡产,得出“重要的不是爱的交流,而是爱的占有”的结论——
任何形式的求偶最终都指向求欢,而雌性为成功抚育后代普遍要求雄性提供更多资源。
繁殖,永远是战争与和平、严肃与戏谑、隐喻与挑衅、牺牲与侵略的艺术源泉。
尽管个体从出生其便在奔赴死亡,但作为种群来说却绵延不绝,使永不可突破的上限存在可以突破的期望。
▲图:桂北地区瑶族长发女人的织布技艺既然一切事物的意志同样强烈,为争夺一定数量的资源始终处在对立状态,我们就应当意识到“节制”的重要性。
当个体意志过分膨胀,对他人意志的侵害将招致强烈抵抗,而抵抗意味着双方折损,是“舍”的痛苦与“得”的快乐相伴随的波澜。
适度的波澜是生活的趣味,过分的波澜是一场灾难。
因此首富总是懂得还富于民的道理,懂得做慈善的重要性。
既然资源是一定的,每个个体都应在适度范围内争取所得,以免贫富差距过大招致更大的报复。
过分膨胀的意志,对个人的心理健康同样有害。
动物是节欲的、适度的,只有人在理性之“多”的同时付出贪婪之 “少”的代价。
没有人会因为某一愿望的满足,停止对下一愿望的渴望。
当心心念念之物到手,它的魅力便迅速消退,快乐也随之散去。以至于我们终身处在贫乏的痛苦中,向前奔跑、永不停息。
▲图:1946年美国黑白电影《人性枷锁》如果摆脱意志的枷锁,摆脱从众心理、习俗、贪婪、无底线求和、炫耀的本能,满足于极简生活,则生活开销、生存压力大幅度减小。
如果不盲目追随社会唯一认可的“成功”,不从生到死扮演并不热爱的角色,放下偶像包袱,遵循内心的真实渴望,不因“好”与“坏”的等级概念改变判断。
如果理解他人与他物皆是过客,区分真正的有价值的以讹传讹的“宝贝”,发现确实卓越的伟大,就能远离平庸的琐碎、远离影响判断的机巧、洞察诱惑的单调性,我们将是遵循内心的自由人。
哪怕真、善、美放入宏观视角毫无意义,仍是让现实人生更加美好的利器。
尽管世界是作为意志存在的,但是作为表象被认识的。
世界的是我们的表象,也是其他事物的表象。托马斯·内格尔问“变成一只蝙蝠会怎么样”,那是另一套可以成立的世界观。
▲图:托马斯·内格尔是美国当代分析哲学家因此,承认无知是至关重要的。
无法显示出聪明的人,常常在背后议论自以为已经从别人身上了解的东西;
不理解其实每个人在回答和书写时,都在反省自己正在进行怎样的构思与推理,体察自己深层次的希望和需求。
如果承认人与人构造的相似性,我们会察觉他人也在构思、推理、希望、欲求着;
如果承认人的素质和所受的教育千差万别,就会意识到经由他人伪装、混淆、欺诈、模糊之后呈现的表象,不同于其意志的本意。
保持谦虚,在自然科学领域同样适用。
科学,终究是依据人类大脑构造所能察觉的层面“施加”给事物的概念,不具备超出了人类种族之外的任何意义。
其本身是对具象的想象、其目的是“为我所用”,即寻找以A驱动B运作的因果联系。
是人类创造了物理概念“力”,创造了哲学概念“心灵”,然而概念是被赋予的。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宇宙如何从无诞生有、从不可能的开始中开始?
此时使我们震悚的是人类智力之伟大,它能处理超出经验范围外的事物;也使我们震悚人类智力之小,他对于验证超出经验的现象无能为力。
由此看,科学和宗教、唯物和唯心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
真理处在相反概念的协调之中——
科学适用于现象,宗教适用于现象的延伸;
科学近乎归纳,宗教近乎假说;
没有归纳我们不能确定过去,没有假说我们不能畅想未来。
科学与智力的终点,就是宗教和情感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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