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社会,已经进入一个学历时代。无论是找工作、评职称、提拔干部,都要看当事人的学历如何,至于他为什么要获得学历,或者说学历意味着什么,似乎并不重要。
这种状况让我想起了老一代学者,他们对学历并不看重。我记得陈寅恪好像就没有获得过什么学位。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看到两种说法:一是陈封怀1980年的回忆:“他在欧洲,特别是对英、德、法语言文字学术,有了深入的理解。他在这三个国家得了三个学士学位。”一是陈封雄1990年所写的文章:“寅恪叔被人们尊为'教授之教授’,而他本人终其一生连个'学士’学位都没有。他在国内的学历是'吴淞复旦公学毕业’,那时(1909年)复旦公学还不能算正式大学,也不授予学位。”二人都是陈寅恪的侄儿,又都是从陈氏那儿听来的。究竟谁是谁非,殊难判断。不过,看看陈先生的求学经历,也许有助于澄清这个问题。
陈寅恪六岁入家塾接受启蒙教育,十二岁在自家办的一所新式学堂中学习四书五经以及数学、英文、音乐、绘画等课程。1902年春,年仅十三岁(实际上还不满12周岁)的陈寅恪与大哥赴日本求学,成为一位少年留学生。顺便说一句,在《吴宓自编年谱》中,有“陈寅恪君……年十一,留学日本”的记载。吴学昭女士在整理时所加的按语是“此处疑为年十五之误”,但好像是误上加误。
两年后,陈寅恪利用假期回国,与二哥一道考取官费,再次东渡日本。可惜仅仅一年左右,便因脚气病中断学业被迫归国。遂后,他插班考入上海复旦公学。新中国成立后,陈先生在第七次交代底稿中说,该校相当于“高中程度”。
陈寅恪是1909年从复旦毕业的。当年秋天,他在亲友资助下赴德国考入柏林大学,两年后转入瑞士苏黎世大学,后来又就读于法国巴黎大学。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江西省教育司司长以“阅留德学生考卷,并许补江西省留学官费”为由,将他召回。大约1917年,陈寅恪与正在金陵大学农学院就读的陈封怀谈起过欧洲的情况,陈封怀的回忆就来自这次谈话。我怀疑此说有误,因为陈先生没有在英国求学的经历。
1918年年底陈寅恪再度出国,这一次他本来要去德国,只因“欧战尚未完全结束,遂先赴美国”,入哈佛大学。在那里,他与吴宓订交,吴在日记中两次写道:“陈君中西学问皆甚渊博,又识力精到,议论透彻,宓倾佩至极。”吴还说:“哈佛中国学生,读书最多者,当推陈君寅恪,及其表弟俞君大维。两君读书多,而购书亦多。到此不及半载,而新购之书籍,已充橱盈笥,得数百卷。”1921年,年过而立的陈寅恪再赴德国,入柏林大学研究院深造。直到1925年才回国,就聘于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
抗日战争后期,燕京大学请陈寅恪担任历史系教授,陈封雄护送六叔(陈寅恪排行第六)一家由重庆前往成都就职。到校后,一次谈到欧美教育,封雄问:“您在国外留学十几年,为什么没有得个博士学位?”陈先生说:“考博士并不难,但两三年内被一具专题束缚住,就没有时间学其他知识了。”他还说,自己从二十岁到德国,就立志要尽量多学几种语言文字。为此,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学知识找资料上面,至于有没有学位,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情况在德国大学里非常普遍,大家认为,“只要能得到知识,有无学位并不重要”。后来,封雄把这件事向姑父俞大维提起,俞认为陈的想法是对的,所以他是大学问家。俞还说:“我在哈佛得了博士学位,但我的学问不如他。”上述文章就详细记录了这次谈话。
其实,陈寅恪是否获得过学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学问还是为了学位?为了求知还是为了名利?这些年来,国人对考大学、考研究生趋之若鹜,许多人是为了一张文凭和找一个好工作。对于这种现象,陈寅恪早有批判。他认为,从前读书人学八股,是为了功名富贵;如今留学生又一窝蜂地学工程技术,“其希慕富贵,不肯用力学问之意则一样浅薄”。他们不懂得,工程技术是以科学为根本的,舍本求末,充其量也只能是“下等之工匠”;更不用说一旦形势发生变化,所谓最实用者,就成为最不实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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