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出生时窒息而亡

每天晚饭后散步，是凌翔和莲欣多年的习惯。中秋才过，就有微微凉风轻抚肌肤，让人通体舒泰。凌翔突然看到前面一个年轻的女子，款款向前而行。凌翔觉得那个女孩的背影十分眼熟，很像自己的的女儿妤然。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不疾不徐，步态轻盈自如，手臂随着步伐自然摆动，体现出一种韵律。

凌翔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妻子的臂膀，看着莲欣不解的眼神，悄悄的对她说：“你看前面那个女孩，像不像我们的妤然。”莲欣这才注意，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在街边店铺通明的灯光中，有一个身段袅娜的背影，像极了自己的女儿妤然。他们的女儿在外地工作，她自然不会是妤然。

看她走路的姿势，她的头微微上扬，颈部线条流畅优美。秀美的小腿配着足踝处的高跟鞋，脚步轻巧，摇曳生姿。这种优雅美丽的感觉，在莲欣的眼里，与女儿妤然毫无二致。莲欣用微曲的手指，虚掩着嘴唇，生怕惊讶的声音，惊动前面的身影。就好像生怕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池塘，破坏水面的宁静。

前面路口亮起了红灯，他们走到了正在等候绿灯的女孩面前，凌翔看了她一眼。凌翔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眼前站着的不就是妤然吗？她的长相，可以说和妤然一模一样。这时，莲欣也发现了异样。夫妻俩几乎同时问道：“然然，你怎么在这里？”“然然，你回来怎么不回家？”

那个女孩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红灯处倒数的读秒数，耳畔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问话声。她扭过头，看见一对老年男女站在旁边，他们正用急切的眼神看着她。她好奇地问道：“你们是说我吗？”

听了女孩的话，凌翔有点着急了。他大声地问道：“然然，你怎么啦？不认得爸爸妈妈了？”

老伴莲欣拉了一下凌翔的胳膊，嗔怪地说：“老头子，你小声点，别吓着了然然。”说完，莲欣才对这个女孩说道：“然然，你不是前天过了中秋节就回去上班了吗？你是还没去还是又回来了？回来了怎么也不回家？”

老两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女孩被这接二连三的问题砸蒙了。她不明所以地说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正巧绿灯亮了，女孩说完就匆匆忙忙横过了马路。

夫妻俩觉得不对劲，也跟着过了马路，不快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准备弄个明白。莲欣边走边说：“老头子，你打个电话给然然，看前面这个孩子接不接电话。”凌翔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爸爸，你在散步呀？”电话里面传来然然欢快的声音，而前面那个女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凌翔和然然敷衍了几句，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跟着她走到前面一个十字路口，那个女孩停了下来，站在路边和人说话。他们靠了上去，听见女孩在问路：“你好，请问林子巷怎么走？”

那个人回答道：“不好意思，我是外地的。你说的这个地方，我不知道。”女孩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失望。

为了知道女孩的住处，凌翔连忙说道：“我知道，我们送你去。”女孩疑虑地看着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跟着她，但看起来不像坏人。于是她说：“那谢谢你们。”

三个人继续向前，拐过了好几条街道，只要到了前面的岔路口，就是林子巷了。这是化工厂的家属区，清一色的五层楼，通走廊。 “到了，就在前面。”女孩指着18栋的楼梯口房子说道：“就在二楼右边第一家。”

凌翔对她说：“然然，我们想去你住的地方喝杯茶，可以吗？”女孩点点头，否认着说：“我不是然然，我叫小娜。我没有住这，我是来看望姨妈的。”她一面说话一面推开了门，凌翔和莲欣也跟着进了屋。这时，女孩大声地呼喊：“姨妈，我回来了。”

“哎，”厨房里传出一个女声：“小娜回来啦？”从声音里可以听出，说话的人应该很高兴。随着声音，厨房里出来一个女人。她手里端着一碗菜，边走边说：“小娜饿了吧？可以吃饭啦。”一抬眼看见了凌翔夫妇坐在桌前，她就收了口，快走两步把碗放到饭桌上。她扫了他们一眼，然后问道：“小娜，他们是……”

“好多年没来了，这里的变化真大，我都不认得路了。我在街上问路的时候，他们送我回来的。”小娜一面回答姨妈的问话，一面将茶杯送到凌翔和莲欣面前。她礼貌地说道：“伯伯、伯母，谢谢你们。请喝茶。”小娜姨妈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她客气地说：“是这样呀，那谢谢你们。要不，在这里吃点饭？”

“不客气，喝口水我们就走。”凌翔连忙推辞，他笑着说：“小娜挺可爱的，不知今年多大了？”

小娜飞快地说道：“伯伯，我二十五岁啦。”

小娜姨妈的眉头蹙起了，她依稀的记起了什么。于是她用略微不喜欢的口吻说道：“小娜，不要多嘴。”听了姨妈的话，小娜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朝凌翔笑了笑。

这动作这神情这笑容，分明就是他的女儿妤然，凌翔心里越发认定小娜就是他的女儿。可是，然然为什么不认识他？为什么又变成了小娜？凌翔虽然疑虑重重，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莲欣突然开口了，她指着小娜的姨妈说：“老头子，我看她好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你看看她像谁？”

凌翔看到了妻子的迷茫，也看到了她急于知道答案的神情，于是把眼睛转到小娜姨妈的脸上。她倏地恼怒起来，对着凌翔气冲冲地说：“你真没礼貌，一个男人哪有这么看女人的！你们该走了。”

凌翔脑海里灵光闪现，一下子就想起一个人来。他脱口而出：“武护士长。”他扭头对着莲欣，激动地说道：“老婆子，武护士长。我想起来了，她是武护士长。”莲欣一听也仔细看着她，顿时激动起来。她说：“没错，就是她。二十五年前，她朝我们发火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二十五年前，莲欣在市立医院的妇产科生产。她怀的是双胞胎女儿，产前的各种检查都是正常的。第一个孩子平安产下后，可惜第二个孩子没保住。当时有个姓纪的年轻护士对莲欣说：“这个孩子在产道的时间过长，生出来之前就窒息而亡了。”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产后虚弱的莲欣，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

第二天武护士长查房的时候，莲欣问她：“我的产前检查都是正常的，第二个孩子怎么会因为窒息没保住？”

武护士长的脸一沉，气呼呼地回答莲欣：“生产孩子的时候，情况是会随时发生变化的。既然你什么都懂，那还要来医院干嘛！”说完，武护士长重重地瞪了莲欣一眼，十分生气地转身走了。

本来失去了一个孩子，凌翔和莲欣的心里就仿佛被扎了一刀。而武护士长的呵斥，则是在他们心尖的伤口上撒盐。为了纪念那个夭折的孩子，他们夫妻给现在这个女儿取名“妤然”，意思就是那个孩子和这个女儿一样，都是漂亮聪慧的孩子。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被武护士长训斥这一幕，却永远地铭刻在他们的脑海里。就在武护士长刚才发怒的瞬间，凌翔马上就想到了她。莲欣定睛一看，果然是她。

凌翔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马上对莲欣说道：“老婆子，这个小娜一定是我们那第二个孩子。你看她跟妤然一个模样，除了五官像神态像，就连现在她抿住嘴唇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凌翔一面对妻子说，一面兴奋地看着小娜，就好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奇珍异宝。

这时，武护士长“啪”的一声，她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她愤怒地说：“你们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小娜是我的外甥女，是我妹妹的女儿。你们走吧，赶紧离开我家。”武护士长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门口。此刻，一直在旁边的小娜心里彻底乱了。眼看着三个大人面红脖子粗，她害怕地说道：“姨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听到小娜的话里面带着哭音，凌翔清醒了过来，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武护士长说：“武护士长，你别激动，别吓着了我的女儿。”转过头，他又对小娜说道：“然然，你别怕，我们从现在起好好说话。”

说着，他拍了拍莲欣的肩头说：“你去陪着女儿，我和武护士长好好地谈一谈。”莲欣依言起身，转过饭桌的拐角，拉着小娜坐在凳子上。坐下后，莲欣调出手机里妤然的相片，对小娜说：“孩子，这是你姐姐的相片，你好好看看。”

在小娜接过手机之后，莲欣揽住小娜的肩膀，让小娜依偎在她的怀里。在搂着小娜的刹那，莲欣的眼里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说吧，武护士长，为什么骗走我的女儿？”直到这时，凌翔才有闲暇点燃香烟，他语气从容地说道。武护士长冷冷地看着他，粗声粗气地说：“这里没有你的女儿，你不要异想天开。你们给我马上离开，不要在这里骚扰我们。”

凌翔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让他骨肉分离的女人，恨不得狠狠地揍她一顿。可是一看见女儿就坐在面前，他就不得不压住火气。他理智说道：“你不要胡搅蛮缠，咱们用事实说话，我要带小娜去做亲子鉴定。”

武护士长一听大怒，她的指头指着凌翔说：“你休想，你有什么权力带她做亲子鉴定！”

“好，既然你不配合，我就报警。你可要考虑好，警察插手的话，你肯定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凌翔说话的时候，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在准备拨打110的时候，凌翔想了许多。报警后武护士长和纪护士，会被警方带走。按照“买卖同罪”的法条，武护士长的妹妹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这件事情闹大，小娜看到她的姨妈和妈妈等人都进了监狱，肯定会对他这个亲生父亲恨之入骨，那就别想她认祖归宗了。想到这里，凌翔的手指揿不下去了。

看着武护士长无动于衷的样子，凌翔压制着心里的怒火，对她说道：“武护士长，你可听好了，这是我拨打110要对他们说的话：这里是化工厂家属区18栋二楼右边第一家，这里有人拐骗婴儿。”

正在手机上翻看妤然相片的小娜，听见凌翔要拨打110电话，急忙说道：“伯伯，你别打电话，好好和我姨妈说。”凌翔听见小娜主动找他说话，心里非常高兴。他说：“然然，不是我非要报警，是你姨妈不给我说实话啊。”说到这里，凌翔转口对小娜说：“小娜，你真的是我女儿，你愿意跟我去做亲子鉴定吗？”

小娜看一眼姨妈，又看一眼凌翔握着的手机，她迟疑地问道：“是不是我答应做鉴定，你就不报警了。”凌翔和蔼地说：“做了鉴定，你姨妈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怎么会报警？”说完，凌翔的眼睛转向武护士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听了凌翔的话，小娜放了心。于是她急切地看着武护士长说：“姨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吧。”看到小娜焦急的模样，武护士长叹口气，情绪低落地说道：“好，我告诉你们。”

二十五年前，武护士长的妹妹久婚不孕，请求姐姐为她物色一个健康的婴儿。武护士长原本不肯，但妹妹那哀哀的面容让她心软。虽然她答应了妹妹，但面对产房里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她无法下手。因为这一个个小生命，就是一个个家庭的幸福，她不忍心摧毁别人家里的幸福。

碰巧莲欣来生产，武护士长觉得机会来了。莲欣怀的是双胞胎，且胎儿的状况特别好。抱走一个的话，相比之前的单胎儿家庭，造成的后果不会那么严重。于是，她示意纪护士截留第二个婴儿。这个纪护士是武护士长的弟媳，这件事交给她不会泄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莲欣的第二个孩子，接生后就转到了专程从省城赶来的妹妹手里。没想到，过了二十五年，事情还是败露了。事情的经过说完之后，武护士长对凌翔说道：“对不起，我给你们道歉。”

听到武护士长亲口承认，小娜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凌翔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对武护士长连连摆手，大度地说道：“事情说开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那里还要你道歉。”

凌翔的态度，让武护士长知道，他说不会报警是真的。于是，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偏过头对小娜说：“小娜，事情你都听说了，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她的话音才落，莲欣重新把小娜拥进怀里，喜极而泣。

凌翔满脸都是心底溢出来的笑意，他对武护士长说：“护士长，我们现在就想带小娜回去，你看行不？”

武护士长虽然舍不得，但还是得体地说道：“既然相认了，就得团聚。”她侧着脸对小娜说：“小娜，你先跟他们回去。我会打电话，让你爸爸妈妈从省城过来。”说到这里，她的口气转向凌翔。她说：“等我妹妹和妹夫来了，你们还得好好地谈一谈。”

凌翔接过她的话说道：“那是，我们是得好好谈谈。”说完，他朝莲欣招招手，夫妻俩带着女儿小娜，走出武护士长的家门。外面，皓月当空，秋风送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