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荣艳
高中同学群里,同学国辉发了一个截图,截图的主题是 : 地道德州话,你会说多少? 说实在的,现在的小孩从幼儿园开始都学说普通话了。还真不会说德州老土话了。
比如上午用方言说是"头晌","过晌"是指下午,晚上用方言说是"轰上"(谐音),"今门儿"是指今天,"娘花"是指棉花,你什么时候回家?用德州方言说是"你赶多咱家走"?
说起土话来我是不陌生的。我的曾外祖母如果活着有一百多岁了。二十多年前她去逝了。因为我从小是她哄大的,所以是听她的土话长大的。曾外祖母是我母亲的奶奶。我从小叫她姥姥。我的姥姥说话非常土,地地道道的方言。她把熬玉米粥叫"擦粘粥",手擀面叫"擀汤",烙油饼,叫"烙憋儿"。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光景,姥姥早上早起给我们在大铁锅里"擦粘粥"喝。喷香的粥,犒劳了我饥渴的胃。那时生活很清贫,只在改善生活时,姥姥会用猪大油放葱花,给我烙油饼吃。她老人家会说:“燕子啊!我给你 '烙憋' 吃。姥姥的方言,土得掉渣,姥姥烙的饼也香得掉渣,姥姥对我的爱却是那么醇厚。
小时候的村庄真冷啊 ! 大雪常常下一天一夜。门都被雪屯住,勤劳的姥姥早起来用铁锨把雪锄开,生火做饭。那时烧柴禾,姥姥把柴禾叫做“柴火”,她用柴禾烧大锅,早上太冷我不愿起来。姥姥总会把我的棉袄棉裤在火上烤热乎了,让我趁热穿上,哄我起来,只要吃了饭,天多么冷也和小伙伴们出去玩。常常冻得手伸不开了,姥姥的话叫做“冻憋了”。每到这时姥姥就点几根柴禾让我烤手。把我的手放到她的棉袄衣襟里暖和着。姥姥说给我的燕子“囊火囊火”(暖和暖和),我冻得流着鼻涕,眼里含着泪,终于在姥姥给我的温暖里,破涕为笑了。
冬天过去了,春天到了。那时乡村的孩子疯玩。春天去茅草地里打孤笛。常常兜里装满了孤笛,还拨得上瘾,忘了时间。姥姥会在巷子口用洪亮的声音大声喊道 : 燕子啊!家来吃饭啊,'响午歪' 了。给你 '擀的汤' 啊,烙的 '油憋' 啊!那时的我扎着两根朝天的羊角辫,羊角辫上还扎着红绸子,连蹦带跳的往回跑,一边答应着:“姥姥我在这儿”然后牵着姥姥的手欢欢喜喜的回家吃饭了。
姥姥一直在我家生活,她勤劳,善良,朴实,和蔼可亲。我的父亲很疼姥姥,象对自己的亲奶奶一样对待她。姥姥有胃病,却爱吃地瓜粥。姥姥管地瓜粥叫"山药粘粥"。可是吃了胃里烧心,很痛苦,父亲总给姥姥买治胃病的药。也给买一种药叫脉通,应该是对血管有好处的一种药。姥姥每次吃药把水喝光了,药还在嘴里,咽不下去。每到这时姥姥就会喊道 : 哈!这药 '白嗓子苦' (非常苦)这时我赶紧给姥姥剥一块水果糖吃。姥姥把糖块叫"糖瓜"。姥姥嘴里含着糖就不再喊嘴里苦了。我总监督着她吃药。可是她却总不会吃药,每次都是一杯水喝完了,药还在嘴里。一生都没有学会吃药。我现在想,姥姥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她二十多岁失去丈夫,失去小女儿,又赶上过战争,灾荒,饥饿,逃难到东北,一生的命运象苦菜花一样太苦了,所以不愿再吞咽任何苦的东西了。
我们这里家里来亲戚做客,叫来"切"。有时候客人会带包点心来。那时的点心一般用粉红的纸包着,纸捻的绳系着,上面还盖一块四方形的花纸,对角用纸绳系好了,提着包点心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一般是看望上了年纪而又很亲近的老年人才会带的。姥姥的外甥给她带的点心,她舍不得吃,有时晚上我饿了,她悄悄地给我一块点心,说燕子给你一块"蜜果"吃。姥姥把点心叫"蜜果"。那时乡村漆黑的夜里没有电灯,只有煤油灯,可是灯下吃着姥姥给我的点心,真香,真甜啊,用姥姥的话说是"蜜口香甜"。而且在那如豆的煤油灯下,姥姥总在用纺线车纺棉花。姥姥的话是"纺娘花"。她映在墙上的影子黑黑的。那么象皮影戏。而我总是看着姥姥的影子迷迷糊糊进入梦乡,那时乡村的夜晚很冷,可姥姥纺棉花的情景却很暖。姥姥把冬天纺暖了。把我的童年纺没了,我长大了。
如今姥姥离开我已经二十多年了,她去世时我不在家,我去了遥远的奶奶家。回来时她已长眠于她经常打麦扬场的地里。那时麦场已变成田地。我扑在姥姥坟上痛哭,哭我还没能力养着姥姥,她就走了。姨劝着把我拉回家。二十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我常常想起姥姥,想起那个孤苦而善良的老人。我的诗歌里多次写到我的姥姥,但却不是用土话。
记忆深处的声音
燕子啊!在哪里?
回家吃饭喽
这声音伴我一生
总在我耳畔萦绕
那个总喊我乳名
叫我吃饭的老人是我的曾外祖母
我是她一口饭一口水喂大的孩子
曾外祖母去天国已经二十多年了
在尘世的我却总听到
她用土话喊我吃饭的声音
泪水打湿了枕畔
醒来却是一场梦
姥姥
你在天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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