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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联邦大道上此时行人寥寥，只有几辆来自燕京的马车缓慢地行驶在夯实的泥土路上。车上满载着感恩节的商品，以及本地匮乏的一些生活物资。这些物资包括并不限于：纺织用品，牙膏，药品，五金配件以及一摞摞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新版《日记》。
耀眼的阿波罗此时已经斜向西头，提醒着车夫夜晚即将降临。随着一声鞭响，马车速度也随之提高一档，刚才那种不紧不慢的哒哒声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的密集鼓点一般的紧迫感。
另一种声音从车队的后方传来，像是一只猛兽喘着粗气奔驰在联邦大道上。车夫们不由得回头望去，只看到一股白烟紧随身后。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他们这才看清楚那只猛兽的真面目。是一辆新款的瓦特蒸汽汽车。
蒸汽汽车从车队旁边呼啸而过，卷起的烟尘让马车夫们不由得捂住口鼻，牢牢地勒紧缰绳，以防马匹受惊。他们只看到敞篷的汽车上坐着三个人影，不一会，这人影也随着汽车变成了地平线上一个反射着太阳光的金色光点。
建国门就在眼前。
汽车后排上的人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对司机说道：“我们提前到了。”
“那是当然，杜甫先生，你不相信我的车技，还不相信这头吃煤的猛兽？”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道。
杜甫没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少爷，我们是直接去州立大学还是先进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问道，他的长相有些奇特，颧骨很高，眉骨突出，然而下巴又很尖，长长的黑发分为三束扎在后面，发髻上插着一根鲜亮的羽毛。
杜甫沉思了一会，刚准备开口，车子却停住了。
此时他们位于建国门的阴影中，巨大城楼上挂着一排灯笼，像是某些只在终南山深处出没的怪物的眼睛，而城门洞口则像一张血盆大口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吞噬。
车前立着一个人。
他身着一袭淡金色长袍，后脑上带着一顶红色小圆帽，几根白色的银须在从城门洞里射出的阳光下分外扎眼。
杜甫走下蒸汽汽车，在逆光中试图辨认对方。
“我是长安城的主教刘昌灏，您可以称呼我刘神父。想必您就是燕京大学的杜甫杜教授吧。”那人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这在现在已经不常见了。
杜甫连忙回礼，动作有些僵硬：“没想到是你，啊您，来此迎接我。”杜甫顿了顿，“时间还计算得这么准。”
“一接到燕大校长的电报，我们就开始着手准备。”刘神父一脸笑容，一副运筹帷幄地样子，“就连你们乘的是什么车，我们都知道。”
杜甫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我来之前就听说华校长与刘主教关系不一般，看来我也是借此沾了不少光啊。”
“我都说了，叫我刘神父，主教什么的都是虚衔。”刘昌灏看了副驾驶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是很快又变成了标志性的笑脸，“杜教授还带了朋友前来么？”
“哦，你是说细长月牙啊。他是我的随从，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帮忙。”杜甫连忙招呼细长月牙下车，“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刘主教，啊，刘神父。”
刘神父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随即转身道，“没想到燕京人真是时髦，都开始让驼趾族人当随从了。”
想到秦川州一直在驱赶驼趾族部落，杜甫这才明白自己冒犯到了刘神父。不过他显然是不在乎的，“月牙儿，对，细长月牙这名字听着太不像人名了，我平时就这么称呼他。月牙儿他从小就在我家长大，我待他如同自己的弟弟，他待我也像亲哥哥一样，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刘神父脸上继续堆着笑容：“杜教授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你们燕京人平时太会享受，可感谢上天的恩赐时，也别忘记对神的侍奉啊。怀特·李的谆谆教诲就在这本《日记》上，我们可不能忘了先人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啊。”刘昌灏变魔术一般掏出一本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鎏金版《日记》。
杜甫顿感两耳生茧，却又不好意思反驳他，也只好假惺惺道：“刘主教的教诲我必定铭记。”
刘神父点了点头，“那么今晚您就住在圣怀特·李大教堂吧，这样您也好开展您的工作。”
杜甫一惊，连忙摆手道：“如此神圣的地方我这个粗俗之人可是不敢扰其清净，还望刘主教收回好意。况且，我已与州立大学的君教授约好，等下就是要去拜访他。毕竟他是科技考古界的翘楚，此次的发掘工作也需要他的鼎力支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刘昌灏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那么，我们开工仪式再见。代我向君教授问好。天就要黑了，你们路上多加小心。”说罢又行了个礼。
杜甫回礼后连忙登上蒸汽汽车，拍了下司机肩膀，“师傅，去州立大学。”
随着一阵蒸汽引擎的轰鸣，汽车后方的烟囱先是冒出一股黑烟，然后随着一阵巨响，源源不断的白色蒸汽便冒了出来。汽车拐了一个弯，沿着长安城破败的城墙，向南边快速驶去。
透过后视镜，杜甫朝刘主教挥了挥手，主教也很客气地目送他们离去。过了很久，他才转身回到城内。
此时阿波罗已经沉入地平线之下，黑暗笼罩大地，如此荒芜的景象是杜甫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他有些后悔拒绝了刘主教的邀请。
“少爷，你看！”月牙儿忽然喊道。
道路一侧的树林里，是数十个绿莹莹的光点。这是当地驼趾族部落的马队，那绿光就是马的眼睛。这些人静静地矗立在树林中，鲜亮的羽毛在夜色中变成一种灰褐色，像是一座群雕，目送这辆钢铁巨兽的离开。
第一章
秦川州州立大学位于长安城外一处高地上。其四周地形险要，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座堡垒，而不是大学。
蒸汽汽车停在学校正门的牌坊下，那里有个学生模样的人，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杜甫走下汽车，他赶忙迎了上去，“您就是杜教授吧，我是君教授的学生，很高兴见到你。”杜甫显得有些羞涩，连忙说“最近才荣升教授”之类的客套话。月牙儿则一边帮忙卸着行李一边偷笑。
学生见状，也赶忙上前帮忙搬行李。“不用不用，只有两个箱子。月牙儿跟我的，我们自己拿。”杜甫急忙拎起自己的皮质行李箱，生怕别人抢走，“你就在前面带路吧。”杜甫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夜色中的长安城，看上去就像一堆燃烧殆尽的篝火，巨大的灰烬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学校里的学生正在举行篝火晚会，操场中间一个巨大的火人正在熊熊燃烧，这是为了纪念一千年前被烧死的怀特·李。明天就是感恩节，火堆周围挤满了兴奋的师生。杜甫好不容易才从狂欢的人群之中辨认出君小金，一头白发的他手握酒杯两眼冒光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人注意到杜甫的到来。
杜甫默默地站在旁边，不忍心打断君小金的故事。不过君小金还是看到了他，“杜教授！”他兴奋地从草地上爬起来，灵活得不像是一位65岁老人。他连忙招呼杜甫落座，弄得杜甫非常不好意思，又在说“最近才荣升教授”之类的话。月牙儿则拿着行李跟带路的学生前往住所。
“各位同学，这位就是燕京大学最年轻的教授，杜甫杜教授。”君小金一脸微醺，在火光的映衬下居然显得年轻了好几岁。“这次怀特·李墓的发掘工作便由杜教授来主持，科技考古界真是人才济济啊。”周围的女生们则一脸崇拜地看着杜甫，弄得他如坐针毡。
“不敢当不敢当，君教授乃学界泰斗，我只是运气好罢了。”杜甫赶忙谦虚道。君小金一听，反而显得有些不高兴，“运气好？光是运气好就能梳理出电动力学的知识体系么？小杜啊，在我面前就不要谦虚啦。说道运气，你们想不想听杜教授是怎么发现那本《电动力学》的么？”学生们频频点头，杜甫则用手扶住了额头，暗暗道，“又开始了”。忽然，他闻到一阵肉香。原来是附近的村民架起了烤炉，在篝火旁弄起了烤全羊。
杜甫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吃的羊肉，并不是古代的羊肉。”这句话引得大家一脸惊奇，看来是奏效了。就连君小金也显出了几分好奇。
“这是我最近刚结束的一个课题，”杜甫侃侃而谈，“内容就是我们现在常用的一些名词所指代的事物与一千年前所指事物的异同。比如最常见的，羊、牛、马、鸡等动物，与一千年前人们所指代的对象有着天壤之别。你能想象以前的羊是长角的么？”同学们若有所思。
“继续讲。”君小金给杜甫递过一大杯玉米酒。
“还有牛，根据最新发掘出的一些书籍残片记载，以前的牛只有四条腿，而不是六条。而且没有任何文献指出，以前的马眼睛会发绿光。诸如此类的差异还有很多。”
“我知道一个，那时候的燕京不在南方而在北方。”一个男生插嘴道。
“这是那个被燕大扫地出门的那个谁说的吧？”君教授一脸不屑，“这下他可以安心做他的民间学者了。”
“还有那时候天上只有一个太阳。”男生补充道。
“嗯，这些学说我多少有些了解。不过这都不在我此次讨论的范畴内，我关注的主要还是名词指代物的变化，以及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转变。可惜关于那时候的文字记载少得可怜，怀特·李死后，教会销毁了大部分书籍文献。所以才会有我们这个学科存在啊，从残存的故纸堆里发掘出对科技进步有用的东西。”一种淡淡的忧伤忽然涌上杜甫心头，他猛地灌了一口玉米酒。
“那么会不会是基因突变造成的呢？”一位梳着马尾辫的女生问道，她有着一双闪着篝火光芒的大眼睛。
杜甫内心一震，“你是怎么知道基因突变这个概念的？”
“从一本书上读来的。”女生腼腆地笑了一下。具体讲到基因突变的旧书籍杜甫只见到过两本，都是他亲自发掘出土的，目前存放于燕京大学图书馆。这女生说的，不是某人的著作，那就是杜甫没见过的旧文献。
“是什么书？”杜甫追问道，语气显得有些鲁莽。
“一本小说，名字我忘记了。”女生感受到了杜甫的诧异，表现出一脸天真的表情。
杜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基因突变，通俗地讲就是，生物在繁殖的过程中某些性状发生了变化。我刚刚投出去的那篇文章里确实有考虑基因突变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基因突变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名词指代物的改变时间与怀特·李遇难的时间也就是《日记》中记载的大灾变的时间完全吻合。我的研究还不够深入，需要跟生物学领域的学者进一步合作才能揭示是否是基因突变的结果。不过这都是另一篇文章要讲的事啦。”
“杜教授真是能者多劳啊。”君小金拍了拍杜甫的肩膀，“以后科技考古界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啦。”
杜甫连忙摆手，“我的研究别看横跨诸多领域，但是大多都很肤浅。君教授毕竟是学界翘楚，如果没有君教授，也不会有蒸汽机的再发明。”
“那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君小金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你们谁要吃烤全羊？”一众学生瞬间兴奋，起着哄，簇拥着他向烤炉走去。
“他们是真心喜欢他啊。”杜甫远远地着他们切羊肉，君小金又在讲故事，内容是杜甫刚讲的那些，听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
“君老一向像个可爱的老顽童。”女生淡淡地说道，橙色火光的烘托下，她的面庞像是琼脂雕刻的一般，透着暖暖的光，让人又不忍心触碰。
“你叫什么名字？”杜甫转头看向那个女生，不知道是否是酒精的作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速。
“尹昕如，神学系研究生在读。”女生的目光投向杜甫，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第二章
开工仪式在圣怀特·李大教堂外的广场上举行。
一千年前，正是在这里，愤怒的民众烧死了怀特·李。然而讽刺的是，他的殉难促进了一个新的宗教诞生。以他名字命名的教堂在他死去的地方拔地而起，他的遗骸也被安置于此。作为人类的救世主，他依然存活在《日记》当中，用他的圣训教诲着世人。《日记》描绘了大灾变前的世界，那个世界丰饶富足，人类掌握着近乎神迹的技术，人人都生活在天堂之中。近千年来，无数人都在思考人类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落得如此田地。只可惜，《日记》当中没有答案，因为这本《日记》只有前半册。
《日记》的后补章节是六个世纪前由当时的教宗郝兰德请人所撰写，如果不是近代科技考古学的兴起，这个秘密也许会一直湮没在历史之中。随着教会势力的式微，以及新大陆的发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终于再一次迎来了理性的曙光。
圣怀特·李大教堂位于长安城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改建于一座据说是明洪武年间的建筑。即便大家都不知道所谓的明洪武年是多久以前，漆黑高耸的教堂塔尖依然会给大家带来强烈的历史压迫感。建筑师省去了华丽的细节，用简单的向上延伸的几何曲线便达到了这种效果。
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主教刘昌灏的致辞已经接近尾声。
“……与上一代人不同，我们是见证奇迹的一代。蒸汽机、电力、印刷术，这些消失已久的科技如今正在复兴。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候的人都接近那个伟大的时代，那个天堂一般伟大的时代。上帝正在原谅人类的贪婪，祂所展现的神迹，更是科技考古界的学者们努力的结果。无论你是无神论者还是虔诚的教徒，此时此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重新将那个伟大的时代带回到人间！”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掌声响起，又继续道，“最后感谢林森科研基金会的大力支持，让我们一同期待即将迎来的历史性的大发现。”
市长谭匀钧开始发言。
由于昨晚喝了太多玉米酒，坐在讲台上的杜甫此时头痛欲裂。但是作为众人焦点的他，此时只能假装一切正常，并在市长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向大家微笑致意。市长宣读了一份不太长的名单，这份名单是杜甫亲自挑选出来的。然而杜甫却发现里面多出来几个名字，其中一个而且非常熟悉。
“尹昕如？”他嘀咕道。
坐在他旁边的刘昌灏见状，侧身跟他说道：“抱歉没有与您提前商量。尹昕如是我的学生。毕竟她对这里的环境更加熟悉，作为教堂方面的分管负责人，也会更加利于您开展工作。”
杜甫本来就已头痛欲裂，面对不速之客，他更是没有好脾气，“我不认为一个学神学的会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促进作用。”
刘昌灏可以闻到杜甫身上的酒味，他也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尹昕如同时还是君小金的学生，她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神学与科技考古学的交叉领域。”刘昌灏脸上泛起了标志性的微笑。
杜甫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是讨厌这种被别人横插一脚的感觉。毕竟他是那个提出发掘怀特·李墓的人，他坚信《日记》的后半册就躺在他脚下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假如他的设想成真，那他在科技考古界的地位也将无人能撼动。虽然他总是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那是因为杜甫家境富裕，他不需要这些。但是面对永留青史这样的巨大诱惑，他的内心深处却是无法拒绝的。
这种情绪一直随他到了酒会。
酒会的地点设在市政厅。一路上，月牙儿一直试图跟他搭话，“少爷少爷，据说一千年前长安城里的建筑大多数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那为什么像燕京这种大都市却没有这种建筑呢？”
杜甫看着马车外缓缓掠过的房屋，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因为燕京是后来建的啊，那个时候这种营造技术已经失传了。”
“那少爷……”
参加酒会的人都身着华服，就连月牙儿也穿上了一件墨绿色的礼服。然而制作精良的礼服却也难抵挡长安城上流社会人物鄙夷的目光。他这时才想起自己已不在燕京，而是在北方。他跟随着杜甫，像小时候那样，把少爷当成抵挡外界的恶意的盾牌。杜甫也能察觉到南北文化的差异，主动与他们攀谈，表现出一种强势的姿态。毕竟在这里，北方人与驼趾族打了数百年的仗。虽说近年来关系有所缓和，但是主要原因还是驼趾族人的数量已经不及百年前的万分之一。
“……计划中有一条铁路要穿过低地平原，那时长安城就可以通上铁路。只可惜近来附近的驼趾族部落异常活跃，干扰工人施工。”谭匀钧端着一杯起泡酒，挺着大肚子，跟身边的人说道。三五个人围成一个圈聊天吹牛，是这种酒会的日常。
“比起驼趾族人，我更担心日益上涨的潮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杜甫回头一看，果然是尹昕如，她长发盘起，身着一条闪着银色亮片的长裙，与昨晚判若两人。“毕竟长安城与东海距离不过100公里，而且处于低地。潮水继续上涨的话，这里必将变成一片泽国。”
“你该不会是把驼趾族人的传说当真了吧？”一个秃顶的瘦高个笑道：“什么每过一千年就会有十三天大洪水之类的狗屁故事。”
“部长先生，我觉得您应该读一下最近的文章。新大陆的新纽约港已经监测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位，大吨位的船只已经无法在那里停泊。”尹昕如皱着眉头说道：“天文学家已经观测到了月球的位移，他们还在计算其轨道，但很难保证月球共工不会很快就转到我们这面。”
“小尹你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如果形势真有那么危急，联邦政府早就开始着手疏散秦川州了。”谭匀钧说道。
“但愿如此吧。”尹昕如自己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觉得至少应该给天文领域投入更多资金。”
众人频频点头，接着几个人又聚在一起继续讨论驼趾族的问题了，不过这次，尹昕如被排除在圈子之外。
“跟这些人聊天有如对牛弹琴是吧？”杜甫悄声在她耳后低语道。
尹昕如一惊，转身又是一脸镇定，“昨晚的事情之后，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讲话了。”
杜甫一头雾水，他昨晚做了什么？
“我就喜欢看你慌张的表情。”尹昕如笑出了声。
“尹女士，这并不好笑。”杜甫努力绷紧自己的脸，“擅自插手别人的工作也同样不好笑。”
尹昕如喝了一口起泡酒，握着酒杯的她就像是一尊女神雕像，“这是基金会的安排，并不是我擅自插手。”她附到杜甫耳边，小声说道，“虽然我本人十分想参与进来。”
说罢她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扬长而去。
“工地见，大教授。”她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留下杜甫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觉得她挺不错的。”一旁的月牙儿小声说道。
“去你的。”
第三章
工人撬开怀特·李墓上方的石板，小心翼翼地将其挪到一旁。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0.9米宽、2米长、3米深的墓穴。杜甫让一旁的学生将一面可以转动任意角度的凹面镜对准墓穴底部，一盏煤气灯则作为光源悬挂在镜前。随着一道黄光射入墓穴，与黑暗一同被驱散的仿佛还有那封印了千年的陈腐空气。
怀特·李墓位于教堂祭坛之上，一块朴素的大理石板之下，近千年来无人打扰。原因很简单，没有人知道这里是怀特·李最后的安息之所。直到有一天，一位神父突发奇想，想将圣水池挪个位置，这才露出了石板上镌刻的名字。
一名学生绑上绳子准备下去，杜甫连忙喝止道：“你是赶着去送死么？”吓得那个学生脸色煞白。
尹昕如见状连忙将学生拉到一边，轻声责备道：“墓穴底部这会儿估计充满了有毒气体，你忘记平时的训练了？”
“我……我是师兄叫来帮忙的……”那学生一时间结巴起来。
杜甫此时也明白自己有些失态，碍于面子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是连忙叫工人对墓穴底部进行通风，不再看尹昕如这边。二楼回廊上，刘昌灏则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作业。
杜甫是第一个下入坑底的人。
狭小的墓穴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骨灰瓮放置在中央，周围是一些灰烬一样的物品。杜甫发现煤气灯光依然太暗，赶忙叫人取来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砖头大小的干电池以及一个硕大的灯泡。
借着电灯的光芒，他这才看清那些灰烬是什么。那些应该是怀特·李生前所使用的物品，他用刷子轻轻地扫了扫上面的灰烬，露出了那些已经粘连在一起的物品。一只钢笔、一块七寸见方的玻璃板、一只锈成一坨的手表以及一张难以分辨的小卡片。
杜甫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书本一样的痕迹存在。难道都已经化成了灰烬？杜甫一时间眉头紧锁，闷热的墓穴让他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那股发霉的气味更是让他反胃。尹昕如以及在场的学生、工人都围着墓穴焦急地看着蹲在坑底的他。
杜甫站起身来，手持灯泡，仔细地检查着墓穴，试图寻找暗道机关一类的痕迹。然而除了平滑的花岗岩，连个装饰性图案都没有。杜甫最终将注意力落在了骨灰瓮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指挥工人放下吊篮。另一个学生则一同下去，与杜甫一起将里面的物品包括骨灰瓮小心翼翼地放在吊篮里。
这些物品运送出来后直接放入一个密封的箱子中，随即便快马加鞭地运回了州立大学。那里有符合清理文物条件的实验室。
杜甫看着清理一空的墓穴，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时间，他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以他以往的经验，这种感觉一旦产生，那其中一定是有蹊跷。
骨灰瓮被放置在一个临时改装的通风橱内，此时里面充满了惰性气体。两个黑色的橡胶手套从两个圆形的洞口伸出，像是准备拥抱某人。杜甫将双手伸进橡胶手套，准备开始作业。一旁的尹昕如则做着笔记，以图记下整个过程。除了他们，警戒线外还坐着长安城内的各色显贵，他们是作为嘉宾来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
如果发掘别人的骨灰也能称之为“伟大时刻”的话。
杜甫特意将所有灯罩上了红色的布，此时整个房间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在这暧昧又惊悚的灯光下，贵妇们兴奋地窃窃私语，绅士们激烈地低声讨论。
他小心地掀开骨灰瓮的盖子，并将它摆放在一旁。他拿着尺子一边量一边报着数字，尹昕如则一点也不敢怠慢地记录着。接下来的操作就有些困难，骨灰瓮里面的灰烬历经千年已经结块，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破坏掉里面的东西。
杜甫用刷子轻轻地碰了一下骨灰，发现所谓的结块只是假象。那些块状物一触即散，他这才放心地将这些先知的灰烬慢慢地扫向罐子周围。这个动作他持续了半个小时，周围的人开始有些不耐烦，试图中途离场，在被告知不能离开后，又悻悻地回到了席位上。终于，一个半透明的物体从骨灰瓮的中央露了出来，观众又兴奋了起来。杜甫连忙叫人取来另一个罐子，一番复杂的操作后，他把这个罐子放进通风橱内。
现在，他要将怀特·李的骨灰换个罐子装。
“你们觉得，怀特·李的骨灰瓮有什么文物价值么？”杜甫一边转移着骨灰一边问道。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大家一脸错愕。
这还用问么？
“你们看，这个骨灰瓮从外形上看是再普通不过的陶瓷制品。没有任何特点，一提到骨灰瓮，我们脑海当中首先浮现的只有八九就是这样子。除去它的年代以及所封装的物品，这件器物可以说是毫无价值。”杜甫顿了顿，“我指的不是怀特·李的骨灰。他的骨灰早就在他被愤怒的群众焚烧之后便被大家挫骨扬灰了。这里装的只是可笑的‘仿制品’。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一榔头敲烂它呢？看看它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人群里有人喊了句使不得。
尹昕如小声问道：“你不会真的想这样做吧？”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这个小插曲就不用记在本子上了。”杜甫笑了笑。
“毕竟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发掘重要的东西，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杜甫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入骨灰瓮。很显然，他已经没有耐心将怀特·李的骨灰转移干净了。
他轻轻地摸索着，像是一个从罐子里取糖果的孩子，想要尽可能地一把抓住最多的糖。终于，他抓住了那件物品的边缘。他小心翼翼地将罐子放倒，一边围观的人员借着暗红色的灯光尽可能地靠近着看，以至于脑袋们与脑袋们连在一起，像是一串毛茸茸的珠链。
“女士们，先生们，《日记》的后半册！”杜甫宣布道。
他的手上，是包着透明薄膜的半册日记本。
第四章
“听说杜教授的表演很成功嘛。”刘昌灏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之情。主教办公室位于圣怀特李大教堂的夹层。虽说是夹层，层高却一点也不低。实木的雕花包墙环绕整个房间，其中一面墙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刘昌灏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前，手中依然毫不停歇地写着什么东西。
杜甫坐在书桌的另一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书桌上的雕花图案，对刘昌灏的话不以为意。“毕竟给大家都有一个满意的交代，这有什么不好。虽然有些戏剧性，但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科技考古界需要这些人的支持，一场精彩的表演，就是对他们的最好的回报。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正好符合这些人的心态。双赢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刘昌灏沾了下墨水，“我也并不反对这样做。我担心的是，《日记》的下半册放在你们那里是否安全。毕竟纸制品是很脆弱的。昨晚我虽然没在现场，但是听过复述之后依然感觉心惊肉跳。”
杜甫皱了皱眉，双手交错放在腹前，“这个就请刘主教放心，《日记》放在隔绝空气的暗房之中。而且我们正在与化学系的专家商讨，如何对其进行保护性处理，以便后期的研读。”
“不是我信不过州立大学的专家学者，我在专业领域也不可能插手。只是近日长安城周边驼趾族活动频繁，现在《日记》下半册出土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我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我都会成为千古罪人。”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其中一停一顿都表明了刘昌灏的决心。“我正在给燕京大主教写信，申请将《日记》交由教会方面保管。毕竟，对《日记》下半册的解读，是教会目前的头等大事。”
杜甫猛地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双手滑到了膝盖上，“刘主教，我想你不能这么做，整个发掘活动都在中央科学院的监管之下，那帮老头子绝不会允许宗教界插手的。”
“那帮老头子，杜教授，”刘昌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笔放下，“他们会同意的。发掘工作，已经结束了。”
杜甫嚯地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刘昌灏细心地将信件折成三折，装入一个羊皮纸信封，滴上火漆，按上封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杜教授，我要是你，我就趁着《日记》还在身边，仔仔细细地研读一下圣训。”说罢他便拿起一个摇铃，轻轻摇了一下。几秒种后，外面进来一个男童。
“送客。”刘昌灏吩咐道，“将这封信送到邮局。”
猩红色的暗房内，杜甫全神贯注地坐在通风橱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翻阅着《日记》。
虽然出土时有那层透明的高分子薄膜保护，这历经千年的纸制品依然十分脆弱。《日记》是怀特·李亲笔纪录下的日常生活，由古语书写而成。另杜甫不解的是，《日记》出土的时候，这些字就已经褪色。也许是怀特·李所使用墨水的化学性质不够稳定所致。
“2048年5月26日，晴……”杜甫小声地读到。
“我一直觉得那个时候的历法有些奇怪。”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把杜甫吓得一哆嗦。
“是你，你怎么还没下班？”杜甫本来想发火，但是一看来人，瞬间压制住了怒火。
尹昕如说道：“阅读《日记》原本下半册这么有趣的活动，我又怎么能错过。”说罢她便找来一把椅子在杜甫旁边坐下。
“你懂古语么？”
“第一种很熟练，第二种略知一二。”尹昕如歪着脑袋，一脸自豪。“让我瞧瞧。”
杜甫微微挪了一下位置，却依然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护着《日记》。
“第一面好像是在讲一个庆功酒会。”尹昕如眯着眼睛仔细地辨认着那潦草的字迹。“貌似与什么‘诺贝尔奖’有关。诺贝尔奖？”尹昕如若有所思。
杜甫白了她一眼，“是什么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面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
尹昕如瞥了下嘴，“你都看了这么半天了，不如你给我讲讲吧。”
“这里面提到了另一个国家。”杜甫说道，“很显然，怀特·李是那个国家的人。至少是所谓的‘华人’。这就与我们从小的认知有所不同。”
“这有什么，他的名字难道不说明问题么？”尹昕如有些不屑一顾。
“我的意思是，这至少与历史以及《日记》的旧版与新版内容有着巨大的出入。”通常《日记》的上半册称之为旧版，郝兰德伪作的下半册成为新版。“而且，从这里面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局势日益紧张。怀特·李正在考虑离开。”
尹昕如忽然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两大国之间发生了战争，最终导致了大灾变的产生！”
“不不不，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杜甫指着一个词说道，“基粒子。在文中反复出现，包括这场庆功会，就是为发现了‘基粒子’而举办的。”
“基粒子？”尹昕如皱着眉头，“我只听说过质子中子电子什么的，却从未听说过有基粒子存在。”
杜甫显得异常兴奋，“你知道么？这个基粒子可是组成世界的最小单元。粒子物理领域的构架估计又要改写了。”
“如果你找不到相关的数学表达也是白搭。”尹昕如泼了一盆冷水，“那就跟民间科学家的臆想毫无二致。”
杜甫摸了摸下巴，又继续往下看，忽然他叫道：“基粒子加速器！”
“那又是什么东西？”尹昕如顿时好奇心起。
“基粒子被激发后会产生基粒子场，持续时间为一个普朗克时间长度。基粒子加速器可以产生持续时间较长的稳定基粒子场。”杜甫翻译道。
“好吧，这些名词都是什么意思？”尹昕如表示放弃理解。
杜甫没有回答，继而说道：“稳定的基粒子场可以打破时空的连续性。”他停下之后若有所思。
尹昕如凑上前仔细看了一会，静静地说道：“我想我知道基粒子加速器在哪了。”
第五章
“还有多远？”杜甫脱下外套，勾住领子，将其耷拉在肩上。另一只手则搭出一个小小的遮阴棚，眺望着下午的太阳。此时黯淡的羲和藏在明亮的阿波罗后面，让人几乎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就在前面那座小土丘下。”尹昕如走在前面，头上戴着一顶考古工地用的遮阳帽。月牙儿则跟着杜甫，背着装满各种工具的背包。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长安城的边缘，去寻找市民口中的那个“幽暗洞穴”。
来到小土丘，杜甫才意识到这是一座风化后的废墟。“我以为只有长安城里才有这种建筑。”杜甫捡起一块碎石，放在手中掂了掂。
“其实长安城外紧靠城墙的部分也有许多大灾变前的建筑，其分布以长安城为中心，大致呈一个圆形，城区在圆圈边缘戛然而止。”尹昕如解释道：“由于城墙外面没人居住，所以这里的建筑都被附近居民拆除盖自家民房去了。经过这几百年的风雨侵蚀，能保存下来的，也就剩这么些个小土包了。”
“听上去感觉大灾变前的长安城要比现在的面积大得多，”月牙儿说道。
“是这样的。”杜甫露出赞许的表情，“这一点与郝兰德的伪作不谋而合，他修订的那版《日记》下半册中提到上帝在给人间降下灾祸之前，让怀特·李修建了可以抵御烈焰狱火的水晶墙。当然，从既有事实出发编出来的故事可以让人更加信服。”
“我们到了。”尹昕如指着小丘顶部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说道。
望着深不见底洞穴，杜甫有几丝犹豫。“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先把《日记》看完再过来吧？”
尹昕如皱起了眉头，“来都来了，我们就下去看一下嘛。”
月牙儿见状不禁在背后发出嗤嗤的笑声。
“既然你这么高兴，那不如你先下去。”杜甫板着一张脸对月牙儿说道。
月牙儿收起笑容，站在原地，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杜甫回过头，却发现尹昕如早已不见踪影。
“我说你们两个男人，”洞穴里传出尹昕如的声音，“怎么连个山洞都不敢钻。”
“喂，你怎么下去了？”杜甫赶忙扒在洞口，朝里面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见，“这种洞穴有很多潜在的危险存在啊，万一遇到塌方啊有毒气体什么的，我们仨这样进去不就是送死么？还有就是万一迷路怎么办？”
杜甫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尹昕如白了他一眼，“这地方我来过不下几十次，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你还不信我？”
无奈之下，杜甫与月牙儿先后钻进了洞穴。
尹昕如举着煤气灯走在前面，杜甫在中间，月牙儿殿后。他们一行三人就这样在漆黑的狭小的地下洞穴里探索了起来。
杜甫很快注意到，这所谓的洞穴有棱有角，天顶、地面包括墙壁都十分光滑，很显然是人工建筑。他们七拐八拐，经过一个半塌的小门，豁然来到一处开阔的隧道。隧道顶部的标准圆弧形预示着这些都是大灾变前的建筑杰作。
“这里是什么地方？”杜甫问道。
尹昕如踩了踩地上锈成一条的钢轨说道：“地下铁路，古时候一种便捷的交通系统。”
杜甫不禁感叹道：“可以想象出火车从隧道里驶过时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
“不过诡异的是，这些隧道到城市边缘就没有了。”尹昕如说道，“像是有人专门封住了这些隧道。”
“那隧道的另外一段你们探索过么？”杜甫问道。
“我们没有那个经费去做这些事。毕竟这种活动不怎么吸引人。”尹昕如做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闲话少说，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干正事吧。按照《日记》中所说，基粒子加速器的入口就在长安城的地下铁中。”
杜甫点了点头，随即吩咐月牙儿取出三副防毒面罩，“以防万一。”
尹昕如接过面罩，又撂下一个白眼。
“我们要找的应该是某种隐藏式的入口。”杜甫的声音在面罩下变得更加沉闷。
“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尹昕如走在前面，“以我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应该是没有你所说的隐藏隧道。不过既然是怀特·李亲自说的，尝试一下又何妨呢。”
月牙儿则显得十分兴奋，他一向对这种探险类活动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仔细地检查着隧道的墙面，试图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注意煤气灯，”杜甫叮嘱道：“如果火焰变小，我们就立即往回走。”
阴冷的隧道让杜甫又把外套穿回了身上，他思索着，古人为何将粒子加速器这种东西建在城市下面。不知不觉，他们便走到了隧道尽头，中间略过几个岔路，准备下次再探索。
一无所获的尹昕如显得有些疲惫，“要不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过来探索？”
杜甫此时却陷入了沉思。
“喂？”尹昕如在他面罩前挥了挥手，杜甫毫无反应。
“喂？你缺氧了么？”尹昕如看了下煤气灯，亮度正常。
“我在想，”杜甫这才开口说话，“我刚才经过一段岔口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
“好像是的，”月牙儿也说道：“有一段路是有点热，不像这里这么阴森。”
杜甫接着说道：“要激发基粒子，必然需要巨大的能量。基粒子加速器肯定有一个独立的能源供应单位，类似电池一样的东西。”
尹昕如眼睛一亮，“这个我知道，电池工作的时候会发热！”
“那得多大一个电池啊？”月牙儿感叹道。
“别傻了，什么电池能工作一千年。”杜甫不禁笑出了声。
“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说不定可以发现些什么。”尹昕如迫不及待地朝回走，“刚才我还以为是走路走太久的缘故，才会觉得那么热。”
他们又来到了那一段分叉口。杜甫环视四周，觉得有些奇怪。他又取出地图，算了算大致走过的时间，他惊叹道：“这里是圣怀特·李大教堂的正下方！”
“真的么？”
“不会错的，根据我的测量，应该没错的。”杜甫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黄铜测量仪。
“那么我们开始找吧。”尹昕如说道。
杜甫取出了灯泡，隧道内的光线顿时亮了许多，“我们分头找吧。”说罢他便对开始仔细地检视隧道里的一切，连一块石头一个裂缝都不放过。
终于，一处墙壁上的一块纸张大小的金属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块金属板毫无锈迹，其本身的颜色与隧道的水泥墙壁融为一体，在煤气灯的光线下很难发现。他兴奋地把另外两个人叫过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杜甫颤抖着双手，抠开了金属板，一块干净光滑的黑色玻璃顿时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好像最近有人打开过。”月牙儿的一句话，让杜甫背后顿时冒起了冷汗。
第六章
杜甫仔细地翻阅着《日记》，试图从中寻找出有关“金属板”的蛛丝马迹。然而怀特·李在日记中使用最多便是“来到实验室”“抵达实验室”诸如此类的话语，并没有说如何进入实验室，更别提对金属板的描述了。他仅在一处提到了乘坐“夜班地铁”前往实验室，而这一处提示，成功地引导杜甫他们发现了那块金属板。
不过比起找不到基粒子加速器入口的苦恼，《日记》所描述的其他内容却让杜甫越来越感到惴惴不安。
他急需一个人诉说。
尹昕如就住在学校里，虽然已是深夜，杜甫还是决定去找她讨论一下。
远远地，他看到尹昕如住所的房门大开，橙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投射出两个人影。是尹昕如，以及另外一个人。看样子她正在送客。她们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由于杜甫躲在灌木的阴影里，那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但是尹昕如的视力还算比较好，“杜教授，大晚上的你在花坛里做什么？”
杜甫有些尴尬地从阴影里走出，整了整衣服，“没想到你还没睡。”
“刚刚送走一个朋友。”尹昕如靠在门框上，穿着一身居家的服饰。“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杜甫一时语塞，不止该从何说起。
尹昕如见状，笑出了声，“进来说吧，小心着凉。”
女孩子房间的气息果然有很大的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物体散发出的淡淡香气。杜甫不禁吸了吸鼻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尹昕如关上门，转身走进了厨房，“你喝什么？”
“你这有没有单麦芽的威士忌酒啊？”杜甫很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样子。
尹昕如从厨房门里伸出脑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的口味也太刁了吧？”
“哈哈哈，我只是在开玩笑罢了。”杜甫回头咧嘴一笑，“随便什么都行。”
尹昕如给他递上一杯白开水，自己则坐在壁炉边上的垫子上。“说吧，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讨论的那个话题么？”杜甫放下杯子。
“当然记得，是大灾变前后名词所指物变化的那个问题吧。”尹昕如抱着一个毛绒玩具，在壁炉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可爱。
“对，羊不是羊，马不是马那个。”杜甫向前倾了倾身子。“我从下午那会一直在看《日记》，发现里面描述的很多内容都已超乎我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比如？基粒子？”尹昕如说道。
“这个还好说，毕竟我们有《原子物理学》，基粒子的概念多少还能与现实世界相对应。”杜甫顿了顿，“我是说，我觉得，里面有很多东西，与我们所认为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你这话说的真拗口啊。”尹昕如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你看不懂古文了？”
“怎么可能！”杜甫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我是说，我们，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哎哎哎，大教授请息怒，我只是随口说说。”尹昕如连忙抬起双手，像是在按压一团不存在的怒火。
杜甫见状连忙压低声音，“还记的古代的燕京不在南边而在北边的那个梗么？”
“我记得，”尹昕如的声音更小，像是在说悄悄话，“你可以适当把声音放大点。”
杜甫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笑了笑，“你别介意，我情绪可能有些激动。”
“可以理解。”
正当杜甫准备倾泻而出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你还有客人么？”杜甫疑惑地问道。
“少爷！少爷！”是月牙儿。“你在里面么？”
杜甫打开门，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什么事？”
“是君教授，他让我来找你。”月牙儿侧过脑袋朝屋内看了看，“你不在住所也不在实验室，所以我猜你在尹姑娘这。对了，君教授让尹姑娘也一起去。”
杜甫与尹昕如面面相觑。“我换身衣服。”尹昕如说道。
一进门，杜甫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数十名驼趾族战士站在大厅一侧，面无表情地盯着另一侧看热闹的学生。君小金则一脸严肃地与一个头顶插满艳丽羽毛的人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杜甫小声地问道，同时向那个插满羽毛的人示以礼貌的微笑。
“这是附近驼趾族部落的酋长疯熊。”君小金研究过驼趾族文化，所以对他们的语言比较了解，“他是来找你的。”
“我？”杜甫更加困惑了。
酋长说了一段话，君小金翻译道：“他说他们知道你发现了《日记》的下半册，所以想看看里面所讲的内容。”
杜甫皱了皱眉头，“驼趾族人什么时候对宗教典籍感兴趣了？而且，即便是要看，为什么不白天来呢？”
君小金自己加工了一下语言，翻译给了疯熊酋长。
“酋长说，事态紧急。”君小金说道。
“什么紧急？”杜甫有些着急。
“月亮就要升起来了，他们想看看《日记》里对一千年前大灾变的记载。”
杜甫想起了那个驼趾族中有关千年周期大洪水的传说，“虽然我还没有看到最后几页，但是我敢肯定，《日记》里没有任何大洪水的记载。”
君小金翻译过去后，疯熊显然很不满意，大声说了几句话。
“他说，我们的祖先在大洪水后解救了长安城中你们的祖先，后来你们侵占我们的土地，赶跑我们的族人。如今灾难即将降临，我原本不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你们。但是我的族人觉得《日记》中的信息可能关系到我们的存亡，所以我才屈尊来此。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不仅傲慢，更是愚蠢。”大厅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你是说月球‘共工’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尹昕如感到大事不妙。
酋长点了点头。
“我得赶紧给基金会发电报，他们那有最顶尖的天文学家。”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君教授，我觉得当下最好的办法是等小尹的消息。您跟谭市长私交甚好，我建议提前做好预案。假如月球有异动，应该立即将长安城中的居民疏散到这里。至于地底平原的其他地方，就看联邦政府是否有紧急预案了。”
“他才不会听信一个驼趾族人的话的。”君小金说道。
“那您只能尽量说服他了。你们先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日记》。”杜甫也离开了这里，留下激烈讨论的人群。
第七章
漫天星斗下，杜甫一路小跑着前往存放《日记》的实验室。他走到一处开阔地带，忽然发现东边的地平线有些异常。此时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然而地平线的下方却已经漫射出淡淡的幽光。莫非，杜甫不敢多想，只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来到实验室，杜甫却发现一个人正手捧《日记》准备往外走。那人正是杜甫之前见到的尹昕如的“客人”。“你在干什么？”杜甫上前就是一记勾拳。不过那人身手敏捷，顺势一闪，杜甫一拳打在通风橱上，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雪花裂纹。杜甫顾不上疼痛，转身准备给此人第二击。
“别打了！”尹昕如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杜甫上前一把抓住那个人的领子，朝尹昕如大吼道：“这人是谁？是刘昌灏派来偷走《日记》的么？”
尹昕如一头雾水，“刘昌灏？你先松手，这是基金会的人。”
杜甫先是怀疑，接着又看了一眼那个被他吓得不轻的人，那人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尹昕如的话。“基金会？基金会的人为什么要拿走《日记》？”杜甫松开手，将他推向一边。
“很抱歉没有提前跟你讲，”尹昕如说道：“基金会有权在紧急情况下转移《日记》。”
“你要转移到哪？”杜甫心里的火还没有消去，“我们还不知道大洪水何时到来，你就不怕淹死在半路上么？”
“至少不能放在这里。”尹昕如冷静地说道：“作为长安城周边唯一的高地，州立大学到时候一定是人满为患。而且大家都知道这里存放着《日记》，谁能保证届时不会出现什么状况？”
杜甫绷着嘴，鼻孔用力地出着气。随着气息渐渐稳定，杜甫这才发现刚才的一阵打斗，让《日记》彻底散了架。
来不及指责谁的错误，杜甫与尹昕如一起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生怕把它们弄碎。两个人一言不发，摸摸地收拾着残局。杜甫为自己的鲁莽懊悔不已，尹昕如一点也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万幸的是《日记》的纸质非常有韧性，散掉的只是装订线，总之还算是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杜甫颤抖地捡起《日记》的封底，准备与其他部分放在一起。这时他发现，封底有一个类似夹层的存在。
“这里面好像有张卡片。”杜甫把他的发现告诉了尹昕如。
尹昕如不敢怠慢，立即取来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卡片从夹层中取了出来。卡片上用蓝色的墨水写着一堆矩阵一样排列的字符，矩阵的边缘还标着相应的数字。
“这个应该是另一种古语的字母。”杜甫说道，同时他注意到，由于这张纸一直放在夹层中，上面的字迹非常鲜亮，完全不像日记正文那样褪色严重。杜甫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发掘《日记》那天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看字迹应该是怀特·李写的。”尹昕如说道。
杜甫没有作声，只是快速地翻阅着《日记》最后几张。接着他转身打开了存放怀特·李遗物的箱子，从里面取出那张与包裹《日记》的薄膜具有相同材质的小卡片。“我再去一趟地下铁。你把《日记》保存好。”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去找基粒子加速器？”尹昕如拦住他。
“现在不找，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杜甫又取出了他的那个大背包。
尹昕如犹豫了一下，“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漆黑的隧道里，借着煤气灯的光线，杜甫与尹昕如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像我们想当然地的那样会造福世界。”杜甫忽然说道。
“你的想法还真奇特。”尹昕如说道：“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发现更多的古代技术，这样才能更加快速地推动世界的发展。”
“我并不反对技术的进步，虽然种种迹象表面古代的文明毁于技术。”杜甫停顿了一下，“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过于先进的技术掌握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那会是一种怎样的灾难？再假如，你所在的领域有着一本潜在的、内容更加先进的著作埋在土里等待被发掘。那么，你还有动力去进行探索式研究么？科学家只是等着我们发现古代的宝藏而不积极进取，那会有怎样的结果？”
尹昕如没有说话，双眼看着黑暗深处。
“假如这本书像《电动力学》那样，真的存在，那还好。假如这本书并不存在，那么我们一辈子岂不是在追逐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你的这种假设并不成立。我们并不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不管是危险还是宝藏，我们总会有应对的策略。人类，并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动物。”尹昕如说道。
杜甫笑了笑，“你还真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啊。”
他们又来到了那块金属板前。
杜甫撬开金属板，这次他仔细地观察着里面玻璃板的边缘，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终于，他兴奋地叫了出来，原来他找到了两个金属小洞。杜甫连忙从背包里取出了他那块硕大的干电池，并将上面电线接入那两个金属小洞。
随着电流的涌动，操作面板被瞬间激活。诡异的蓝光顷刻间从玻璃板上投射而出，照在了杜甫惊讶的脸上。
“发生了什么？”尹昕如没有见过这般景象，“这是什么？”
“这应该是入口的开关，”杜甫说道：“由于长期处于休眠状态，所以需要电流的涌动将其激活。”
“这个东西是电力驱动的么？”尹昕如像是看到了宝藏。
杜甫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了怀特·李的遗物，那张小卡片，对着显示屏接触了一下。
“生物识别失败，请输入密码。”不止从哪冒出一个人声。
他们俩都被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杜甫这才回过神来，他又取出了新发现的那个写着字符矩阵的纸片。
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上面弹出了一个类似字母表的东西，用手触碰相应的符号，就可打出对应的字母。
尹昕如也明白过来了，“这应该是个密码表。问题是……怎么用？”
杜甫注意到，显示屏的右上角显示着3048年10月1日。他又看了一眼字符矩阵边缘的数字，便胸有成竹地敲出了密码。
“密码正确。欢迎，怀特·李博士。”机械的人声再次响起。
紧接着是机械联动组件驱动的声音，随着一阵电流涌动声音的响起，他们面前的墙壁打开了。
“叮”的一声，一个狭小的房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炫目的白光从里面汹涌而出，几乎让他们失明。
“真不愧是杜教授，几天时间就解开了谜题。”黑暗中，一个人影鼓起了掌。他走进了这片白光中，手里还握着一把左轮手枪。
“刘昌灏。”杜甫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第八章
加速器入口投出的白光像是一把利剑，将黑暗的隧道拦腰斩断。刘昌灏慢悠悠地走进这纯洁的灯光下，像是沐浴在圣光之中，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到了么？”刘昌灏满足地说道：“这是伊甸园的召唤。”
“刘主教……”尹昕如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我不明白，你为何手里拿着一把枪？”
“因为他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杜甫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只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
“杜教授，”刘昌灏把玩着手中的左轮手枪，“话说的还是难听了点。”
“我想那封所谓的信你根本没有寄出去吧？”杜甫继续说道：“这只不过是你为了快速达到自身目的的手段而已。”
刘昌灏不置可否。
“什么信？”尹昕如小声问道。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杜甫挡在尹昕如前面，挺起了胸膛，“至于刘主教，他早就参透了《日记》的下半部。只可惜，局限于他自己的知识领域，他一直没办法打开这道门而已。”
刘昌灏笑了笑，“杜教授的洞察力真是不得不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是说？”尹昕如有些明白了什么，“他早就看过《日记》的下半册。”
“你还记得那些褪色的字迹么？”杜甫说道：“那是长时间暴露在光线之下造成的。一开始我还怀疑是墨水的化学性质本身不稳定所致，直到我找到了夹层里的小卡片，才确定了《日记》被人动过的想法。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这背后的动机是什么？既然你早就发掘过怀特·李的墓穴，那为何不公之于众，这样所有的成就都会是你的了。”
刘昌灏举起枪头，对准杜甫，向入口的方向微微一指。“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只是个追名逐利之徒么？”
杜甫与尹昕如无奈只好照做。
“她留下。”刘昌灏又说道：“我只需要你就足够了。”
杜甫回头看了一眼尹昕如，向她点了点头，“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来去找你。”
说完，杜甫便与刘昌灏一同走进了那个狭小的房间。
随着房间门的合上，杜甫感到一阵失重，这是房间正在向下运动的证据。房间的一面墙上有着一块发光的玻璃板，上面有一串数字不断地在变化着。
“你不必摆出一副苦瓜脸。”刘昌灏在房间的另一端说道：“我想你也能猜出我的动机是什么，既然你知道我要干什么，你应该感到期待才对。”
随着一阵向下压的感觉，房间停住了，房门缓缓打开，一条漆黑狭长的走廊出现在他们面前。刘昌灏与杜甫走出房间，屋顶上的灯立即亮起，灯光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这里的设备居然还可以运作。”杜甫不禁感叹道，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方形栅栏，里面有清新的空气不断涌出。“应该是聚变反应堆在工作。”
走廊中央有一个圆形中庭，连接着另外两个方向的走廊。正中央是一个健硕的男人背着一个巨大的镂空地球。
杜甫注意到地球仪表面的地块非常的陌生，他完全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地方。
“你肯定在想，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在一千年的时间内对地形造成如此的改变。”刘昌灏仿佛看穿了他。
“不，我是在想，我们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颗星球的。”杜甫抚摸了一下青铜的雕塑，仔细地观察着地球仪。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耿直。”刘昌灏不禁笑道：“毕竟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所习惯的事物。他们用他们习惯的事物命名这里的一切，诸如，地球、月亮、太阳猪马牛羊什么的。他们每建立一座城市，都会用旧世界的地名为之命名。只可惜由于教会对古代典籍的销毁，几代人之后，这种对世界的认知便出现了巨大的割裂。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人发现这个世界的矛盾之处。”
“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就是其中之一。”杜甫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有那么几秒钟，刘昌灏像是在回忆什么，双眼有些失神，“人们总是会打击那些颠覆世界观的事物，即便是证据确凿。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与我要做的事情相比，不值一提。”他们继续往前走。
杜甫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做当年怀特·李做过的事。
“怀特·李是为了保存人类的火种才修建了这个地方。”杜甫说道：“你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那个骗子？”刘昌灏对此嗤之以鼻，“他当年给军方吹嘘的是基粒子加速器可以提供一个保护屏障，而不是将基粒子场范围内的物质传送到其他星球。是他绑架了众人，你以为他为什么最后会被烧死？是他将我们从天堂打入了地狱。我？我是为了重回那里，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也要绑架一城的人跟你陪葬么？”杜甫有些咄咄逼人。
“注意你的用词，杜教授。”刘昌灏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重返天堂的。”
杜甫抓住了机会，“那么，你让我走，我去疏散城里的市民。我不会阻止你启动加速器。”
刘昌灏皱了皱眉，“我带你来是因为我凭自己无法操作这些机械。你走了我又如何启动它们呢？”
不知不觉，他们走进了控制中心。
“你真的不想一睹天堂的面目么？”刘昌灏说道。
杜甫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我内心也充满了好奇，我也想看看那个科技昌明的世界。但是，我的生活在这里，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那个世界没有被核火焰所毁灭？你真的要拿自己的性命以及一座城进行一场豪赌么？”
刘昌灏思考了一下，还是逼杜甫启动了加速器，“加速器充能需要四个小时，利用好你的时间。”说罢，刘昌灏便让杜甫出去，将自己反锁在控制中心内。
第九章
千年以来，气态行星“共工”一直与“地球”处于潮汐锁定的状态，导致“地球”的西半球始终面向着这个巨大的“月亮”。然而，太阳“阿波罗”与“羲和的引力扰动会打破这一潮汐锁定，导致“地球”的另一面转向“共工”。届时，由潮汐力引发的洪水会肆虐东半球低洼的地带。这种现象每一千年就会出现一次。
杜甫爬出地下铁，发现地面上已乱作一团。他走向那个小土丘的顶部，看到东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占据视野三分之一面积的细长月牙。细长月牙，他不禁想起了月牙儿的名字。
长安城的市民们接到了联邦政府下达的撤离通知，大洪水将在数个小时后抵达这里。杜甫站在城外，看到无数人拖着行李、板车从城门洞中出来，向州立大学方向奔去。杜甫有些担心，那片高地的高度能否抵御住洪水。
他拦住一辆马车，叫他们带他一起去州立大学。
来不及做修整，杜甫找到了正在安置难民的尹昕如。尹昕如见他平安回来，便一把抱住了他。杜甫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从长安城里出来的细长人流。那人群像是下雨前搬家的蚂蚁一样，在地面上拼命地蠕动着。
以现在的效率，四个小时根本不够啊。杜甫忽然意识到。
杜甫找到君小金，“谭市长呢？”
“那混球，”君小金跺了一下脚，“早就开着蒸汽汽车跑了！”
“现在有个更严重的问题，”杜甫说道：“我们必须在三个小时之内撤离城内的所有居民。”
“市民都带着自己的家当，很难提高效率啊！”君小金着急地说道。
这时一旁的疯熊说了些什么，君小金转忧为喜，“驼趾族的马队可以帮忙疏散市民！”
杜甫一把握住疯熊的手，疯熊酋长一愣，毕竟他们没有这个握手的习惯，“历史会记住您的！”
疯熊点了点头，用不标准的汉语说道：“费用，你们出。”说罢，他便率领部下离开了州立大学，加入了疏散市民的人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伴随着阿波罗与羲和的升起，月球共工也从地平线上钻了出来。刚才还是细长的月牙，此时却已变成挂在天边色彩斑斓的巨型弯钩。杜甫站在州立大学的牌坊下，焦急地看着远处滚滚的人流。
距离加速器充能完毕还有10分钟。
刘昌灏能否识破他做的手脚？杜甫心里愈发感到不安。时间会告诉他答案。
“他真的会启动加速器么？”一旁的尹昕如担心地问道。
终于，最后一个车队从长安城中走出，细长的人流渐渐缩短，尾部很快便缩进了州立大学。
杜甫准备说些什么，这时，一团黑色的半球笼罩在长安城上。仿佛平地升起了一轮黑色的太阳，那黑色宛如深渊，将周遭的一切吸引入其中。杜甫知道，这是基粒子场将时空连续性割裂所产生的现象。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快趴下！”
“快卧倒！”他对月牙儿喊道。月牙儿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是不自禁地跟着喊了起来。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云霄，黑色太阳消失了，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长安城。
一个直径5公里的真空地带瞬间形成，空气挤压造成的大风顿时席卷地面。一时间黑褐色的沙尘遮天蔽日，无数瓦片像雨点般掉落，四周不断地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杜甫死死地压在尹昕如身上，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重归平静，幸存的人们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瓦砾，一脸迷茫地看着远方那个半球形的大坑。
“刘昌灏终于得偿所愿了。”尹昕如从地面上坐起。由上升气流带上去的沙尘形成了一片雨云，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杜甫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尹昕如，发现她没有受伤，“不，他没有。”
尹昕如一脸疑惑。
“这是一张通向未知的单程票。”杜甫解释道：“基粒子场可以脱离宇宙存在进而形成一个子宇宙，子宇宙在宇宙超膜上受到引力的作用会随机游走，直到遇到合适的条件重回母宇宙。这便是怀特·李将我们祖先带到这里的方法。然而，宇宙中符合相同引力参数的星球有千千万万，基粒子场形成的宇宙泡只能从一颗星球跳入下一颗星球，并不能回到他所梦寐以求的出发点。”
“只有引力作为参数么？”尹昕如问道。
杜甫点了点头。
“那么他怎么知道下一颗星球是否适宜人类居住？”尹昕如表示不解。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杜甫说道：“所以说，他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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