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夕城

夕城

日落了，余晖的影子像是那长长的铁道杆，把绿色的山脉劈成阴阳两半，更把天的红映得像是云着火了一样。

两山怀抱着城市，城市的面孔对着湖。城市的背脊便软软地靠在那碧绿色的毯子里，像这个小城的气息那样慵懒而温暖。

小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收网了的吆喝响在潮水的耳朵里，一声长一声短地敲着船尾。波浪像是渔船那亲密的爱人，把一个个起伏的吻印在它的铁皮壳上。今天的收成似乎不错，晒得黝黑的渔夫脸上满是笑容，刻满了湖风吹拂痕迹的皱纹里像溢出了蜜。从山上回来的贩子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大自然赋予人类的鲜美味觉。即使身上满是泥点子，贩子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然后，渔夫和贩子，商人和职工，从各个角落各个方向走进相同的城镇不同的街道，回到各自的家。

五点了，小镇那口走了一百多年的老钟响了五声。一群群孩子从那外表脱了漆的古老钟楼旁的小学里走出来，欢声笑语，有的拿上几个钢镚去找卖棉花糖的小贩，从那神奇的机器里便吐出和云一般洁白的棉花糖，丝丝染满天空的橘红。孩子们谈着异想天开的故事，最后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回到各自的家。

这座城，又迎来了一个结束的白天和还没开始的晚间。

画家托着画板，身边摆着调色盘和颜料罐，坐在临湖公园的台阶上边，握着笔画着这如打翻了红茶和可可般的天空。没人知道画家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画家从哪里来的。人们只看见画家一直坐在那儿，穿着白衬衫，背着画夹，手里的笔画着他们司空见惯的美丽世界。

橘红色的太阳快要落进湖里时，画家满足地收了笔。他把画压在长椅上吹干，自己则是走近了太阳，如不知觉一般走进了冰冷的湖水中。——或许艺术家都是有些怪癖的。画家想要离美景更近一点，好把这景色和景色里的韵味，那相机无法记录下的美丽全部记录在眼睛里和心里。公园里的其他人侧目了一会儿，见画家并不是想寻求死亡，便都不去阻止。

画家拨开挡住湖心风景的海草，站定在靠岸的浅水里。拨云见日一般，他那染成金色的睫毛如蝶振翅般轻颤，在脸颊上投下只藏得进小指甲盖的一划。湖水的波浪既如金色的画框，又如他那张精细涂上浅黄色油彩的画作，连同颜料罐沉入水底般，像吞食了太阳的光芒，只剩缓缓扩散的涟漪亲吻他的指尖。

他站在那儿，脚底踩着厚重的淤泥，耳边淌过河水的赞美诗，白衬衫勾勒出身形和夏季的最后一声长叹；那声因极近的美景而发出内心所感的叹息最终消逝在阳光中和小城的匆忙中，随着湖水飘向湖对岸的下一个城。

画家一直站在那儿，直到黑暗笼罩大地，这座小城最美的时刻连同人们的万千思绪一起悄悄地逃进了梦中。

然后明天，黎明和夕阳还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