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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期对现代文学十分痛恨:作家门派林立,相互诋毁;思想阴郁黑暗,喜欢病态审美,文辞不古不白;艺术造诣简陋,形而上的太多。以为所谓大师浪得虚名,所以竟然没有读完一个作家的一部著作。
现代作家固然不是凡品。但那时看来,大学讲义里的现代文学大家,真刀真枪打出名气,又经得起当代审美检验的实在少。这怪不得年轻书生的吹毛求疵,总觉得那个时代文章一者无非西方现代思潮加上反帝反封反独裁思想,二者遗老遗少大造淫靡亡国之声。这当然是种悲哀:现代文坛苦心孤诣的作家,不被所在时代理解,又加上后世误读。
另外原因是喜欢西方现代派文学,以西方文论与现代文学做了参照。也许追逐新奇吧。西方相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时期恰是思想艺术百花齐放,艺术尝试最为卓绝成功的时期。八十年代伤痕文学异军突起,朦胧诗直追西方象征诗派,魔幻现实主义和意识流成功占据主流。作家因为风格接近国外文学大家或文学流派而沾沾自喜,却不见称引中国现代作家或流派,后人因此走向解读现代文学的叛逆。那是现代作家孤立和尴尬的时期,作家们活在老教授们的讲义里;他们对文学前途人民命运及民族兴亡的抗争,被后代孤立和隔绝。
鲁迅先生也许是被误读最深的一位现代文学大师。
作为精神界战士和民族之魂,他的思想集中在以下方面:
(一)救救孩子的呐喊;
(二)对民族文化劣根和人性劣根的解剖;
(三)拿来主义的主张;
(四)痛打落水狗的斗争精神;
(五)第三种时代。
这些思想对于旧时代已是睿智审视,又全面观照了民族文化、社会制度、风俗礼仪和人性特质,具有解剖重塑的自觉行动意识。这和身处痛苦时代而呻吟,或久处痛苦而麻木不觉,自有醉醒、愚智、固守与抗争的霄壤之别。抗争而明白抗争目标,一面呐喊一面冒死独行,极力消除后世生存障碍,这种书生救世现象不愧为智勇一身的民族斗士所为。
对自己的抗争和其他抗争的,附一声呐喊作为襄赞,使得忘却孤独的痛苦;对沉沦在黑暗深渊,不知祸之将至或知道却无以自解的人,指引一条解救的方法,更见深厚同情。一生战斗的智者,知道战斗之必然流血,更清楚欲战不能时,让一个民族清醒着,不陷入麻木丧志,比起无谓战死更有意义。
付诸实施的救世主张和救世行动,麻木人也许希望更惨烈,同道者却愿意仁厚悲悯。战士满身的血腥对后人是激起斗志的悲愤,却非战士追求的效果:后来者见到前驱的战旗就明白了使命,一同相伴抗争。因此作为后来者,并不愿见到他鏖战后的苍凉疲惫,而希望看到先生的战斗间歇的侠骨柔情。
因此,相比较那些投枪似的杂文而言,更喜欢先生洋溢着怀旧温情的散文,幽默风趣的新编历史故事。以年轻时眼光,觉得这些文里透着才气,内心深处对文学的纯爱,他的探索和尝试精神,透着他意欲廓清文坛衰朽的胆识。他阐释着新的文学,尝试用不同的文风和体裁,耕耘清新健康的文苑。犀利而为温馨的,忧郁而为开朗的,苦闷而为幽默的,投枪而为微笑,看起来还含着泪,却已在历史的皱纹里展开了欢悦。
在他的散文中,鲁迅先生真正做了自由洒脱的书生,点上支烟,轻轻喷出几口烟雾在画着栀子花的灯罩上,嘴角弯出一抹清浅的微笑,陷入故乡的悠远回忆。抒情的旋律,轻扬的格调,浸润在了明快的流淌着的词句中。乌篷船像一条大白鱼背着孩子在浪里穿梭,这是《社戏》里的经典的场景;朦胧中展现的海边的绿色的沙地,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这是《故乡》里面少年闰土出场;《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百草园的描写,轻松明快幽默,诗情画意尽在其中。
其实先生是一个写景抒情的高手,敏锐的感觉和细腻的心理体验不亚诗人。最佩服还是文中关于人情的描写,看惯了鲁迅杂文的人,难免不为深沉的感情吃惊。《藤野先生》的结尾,他写道,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迎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使我忽又良心发现...对师尊的感恩和敬重,几十年后仍旧深沉。《长妈妈与山海经》是篇情味浓郁的人物小传,少年迅哥对长妈妈的感情千转百回,此抑彼扬,让人对主人翁忽而生厌,忽而同情,忽而怜悯,忽而悲哀,最后肃然起敬,最后作者写道,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手法辗转腾挪,极尽移山换柱之能事,和杂文里的直面鲜血而不后退,横眉冷目的战士,真是两重境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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