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贼

李三是个贼，但同其他大都数贼不一样，他可是一个会济富济贫的“义贼”，至少他曾经听到大多数人是这样说的。贼可不是一个光鲜职业，要说李三当贼的原因，那还要从他爷爷辈说起。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赋税如担，常年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四十年多前，李三的爷爷不堪重负，一咬牙，干上了当贼的活路，自诩“燕子”。也许是对达官贵族的痛恨，亦或是内心正义感作祟，老李发誓只会劫富济贫，绝不偷穷人一分一毫。他坚持了二十年，他儿子坚持了二十年，“燕子”之名就因之渐渐传开了。

也许是他们家本就是当贼的料，后人的技术一代更比一代强。到了李三这一代，十岁左右，就把老李的手艺学了个遍。俗话说：当贼不拖家，拖家不当贼。老李立下了规矩，后代要当贼，就得“净身出户”，和家里断绝来往直至隐退。在李三十八岁的时候，“小燕子”便一个人闯荡江湖。

年轻，既是李三的资本，同样也是他的缺陷。闭关在家苦练了十多年手艺，初出家门的李三很快便被好奇心所操控，把老李临行前的句句箴言抛掷脑后。但殊不知江湖险恶，李三很快就受到了小人蛊惑，一年不到，吃喝嫖赌便样样精通。城里的酒馆青楼，他就跟金主的藏宝库一样熟悉。天天奢侈的生活无疑需要大量的财物支撑。但李三的本事也确实没话说，在县城刘老爷家三进三出的事迹，至今还被全城百姓津津乐道。

好在老李前面十多年的循循善诱，济富济贫的家规，已经在李三心中烙下烙印。所以既使如此奢靡享乐，李三也会遵守家规，腾出一部分钱财散给穷人。而且，他自身也很享受这种被人赞美的快感。正义感膨胀，让他忘记“贼”这个职业是丑陋的。

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大概持续了十年，李三本以为能凭着自己的手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等年龄到了就金盆洗手，带着财物回乡娶妻生子。但是，一次酒后小小的失言，却让他这一生毁于一旦。城内豪绅早就对他恨之入骨，知道了“燕子”的真实身份，便在城里对他围追堵截。凭借灵活的身手，李三趁着夜色侥幸冲破了包围圈，但不幸左腿上挨了一箭，倒在了城外的树林里。

也许是平时济贫积下了功德，李三被一伙车队捡到，一个好心的女孩帮他处理了伤口，并运出了危险区域。但李三的腿却也落下病根，正常行走虽然没问题，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飞檐走壁了，这让李三抑郁了很久。

虽然知道李三是一个贼，但“燕子”的美名早已在穷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整个车队鲜有人对他有所防范。李三也注意到了这点，不仅如此，也许是职业习惯，他很快就发现了车队里放钱的地儿。这时李三心中开始泛起了嘀咕，和着车队奔波了个把月，强烈的生活反差使得他极度不适，内心的躁动也开始渐渐活跃起来。

他们并不富裕……但是他们生活却也不成问题，算不上穷人。不不不！他们有恩于我，我不能偷他们的东西……可是我已经无法再忍受这些粗茶淡饭了。但是我必须要遵守家…..家？家……那些钱……够我回家了吧……

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在李三脑中，他虽然有些记不清，但内心的召唤却像儿时母亲催饭的声音一样强烈地刺激着他。

我想回家！

嗯，干完这一票我就金盆洗手吧。

凭借着以前尚存的技术，李三在趁着夜色轻而易举地盗走了车队的值钱的财物。逃到安全区，李三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把钱袋子抖得哗啦啦的响，享受着这个美妙的过程。这个车队的财物比他想象的多，不仅够他回家，还能让他再消遣一阵儿，李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喂，你听说了吗？自从上次燕子失手过后，就开始找穷人下手了。我听别人说，有个车队好心收留了他，没想到被他反咬一口，拿钱走人。最惨的是，当初好心提议收留他的那个小女孩啊，因自责投湖自尽了。“

“真的吗？不敢让人相信啊，看来咱们以后得小心点儿了。“

对于“燕子“这样家喻户晓的人，流言甚至比官府传信的马快。

酒馆角落，一个带着浓浓醉意的落魄男子旁听完了整个对话。他内心一震，一种强烈的情感想要驱使他清醒，他动了动身子，但受到了全身细胞的抗拒，最后只能无奈地敲着脑袋，醉意根本无法让他凝神。

时间流逝，心潮渐静，酒盏放空，日薄西山。李三轻笑了一声，将杯中的最后的酒一饮而进，踉跄着走出了酒馆。

没走两步，一个小伙子从后面走来，轻撞了他一下，李三身上的重量瞬间少了几分。

“呵……拙劣的手法！“李三轻蔑地笑道：”就你这手艺再去学几年吧！“

“你……”

小伙子闻声回头，神色骇然。突然又临机一动，瞬间大呼道：“大家快来！他就是‘燕子’，那个害人的贼，大家快抓着他！“

“燕子“这个词就像有附有魔法一般，瞬间让街上流动的人群静止下来，并渐渐朝着李三聚集。

“你胡说，老子是义贼！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事，你这崽子学艺不精被我抓了竟反咬我？“李三红着脸，借着酒劲咆哮着。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在街上被骂。

可小伙是不是贼，这并不是人群关心的事情。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李三身上，看着这个一身糟的醉汉，谁都不敢确定。

“对！他就是李三，我上次去甜水城见过他的通缉令，绝对没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瞬间如沸水一样开始躁动。

“是他！大家一起上，打死他！为那姑娘报仇！“

“对，打死他！“

暴动的人群瞬间围拢，李三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踹倒在地。昔日被封为民间传说的”燕子“，如今被却同样的那群人拳脚相加，生命垂危。

身体剧烈的疼痛感带给了李三最后意识上的短暂清醒。他双眼模糊，短暂的一生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虚晃地飘过。

堕落，厌恶，愈堕落，愈厌恶……是什么时候，自己懒得去挣扎了？

那个无数次酒醒时分困扰着他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心中：我到底是正义？还是邪恶？

他的大脑使劲翻腾，回忆渐渐变得浑浊不清。

这些……大概从他堕落那天起，就已经记不得了。他最后还能记得的，既不是娼妓冰冷的身体，也不是酒馆假笑的兄弟，那仅仅是一位年轻女孩的一句话：

“谢谢你当时，拯救了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