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这个群体似乎很久都没有引起过这样广泛的讨论。他们身在疫情各不相同却又都日趋严重的异国,有些留守承受恐惧,也有些回国却遭到攻击。
对于回国的那些留学生来说,回与不回的博弈、回国路上的风险、落地后的隔离以及线上世界的大量关注与讨论都是不常有的经历。有人说,这个三月,过得仿佛比一年还要更漫长。
这次,我们请到了剑桥的在读博士Veronica,她刚刚从英国“逃难”回国,也刚经历了十四天的隔离期。她会用亲历者的体验和研究者的视角,来聊聊疫情中的个体与群体的感受。
麻薯:大家好,我是麻薯,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比较特别的嘉宾。她一方面是剑桥大学的在读博士,另一方面是一个刚刚回国、仍在隔离的归国留学生。我们来分享一下她这个三月的“魔幻”经历。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Veronica:大家好,我是王婧宜,有个俗称叫小麻雀,在微博上面的微博名是【维罗妮卡是一只小蓝山雀】,我现在是剑桥大学中国研究专业的在读博士,在两周前、也就是3月20号的时候刚刚回了国。
麻薯:看到你在微博上说回国的经历还挺坎坷的,要不要讲一下?
Veronica:我觉得我整个3月份都过得非常魔幻。
很早就有中国人在学校里面戴口罩了,但是总的来说学校还是比较轻松的,一直到3月10号的时候。
因为之前英国的人数可能一直就是39人、40人这样,然后到了三月初的时候就开始变成百人了。
然后到了3月15号的时候,可能剑桥也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了,就突然发邮件给学生说,如果能回家的话,我建议你们离开。
剑桥给学生发的邮件同时学校进入了橙色预警,大概是15号橙色,然后18号就红色了。
麻薯:看到留学生普遍有购票、退票,然后还有航班被cancel这种情况,你介意再复述一遍吗?
Veronica:我觉得这一次事情对留学生来说,感觉特别像打仗和逃难,是一种和平时期的逃难,因为那种不确定性,还有自己的失控感是很强的。
我记得是3月18号,英国时间早上是凌晨,4:00左右,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给你买到了3月20号凌晨6:00走的飞机,然后后来我发现要转机两次,要先去阿姆斯特丹,然后要去北京转机的一个航班。
所以我当时跟他小吵了一下,觉得要不要走。我觉得如果走的话,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航班、学业的影响,对整个生活,本身计划好的安排影响也挺大的。
麻薯:我听你爸爸说,你从订了机票,然后再到去机场起飞的过程当中,你自己的态度上有一个好几次的反复,是怎么回事?
Veronica:对,我有态度的反复,因为其实留守在英国,也不是说就一定会得病对吧?但航班转机两次是有风险的。
用我爸的话说,飞机上你只要不吃不喝不拉,坚持25小时就行了。
机场里穿着防护服的人们我觉得我肯定不可能做到这个事情,我也没有防护服。我坐飞机的时候,飞机上基本上大家都穿防护服,级别非常高。我其实只有口罩。我戴了一个滑雪镜,待了两个小时就受不了了,就还是摘了。
带滑雪镜的Veronica说实话我自己复盘我回来的路程,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做到完美防护。
我当时以为我的航班是零确诊,后来出了一个无症状感染者感染了别人,又感染了本土案例的情况。当时是本土案例被发现了,然后再往上回溯,结果又回溯到了一个无症状,然后无症状感染者是我那一班航班。
麻薯:当时什么心情?是会更加恐慌?
Veronica:其实不会。因为我是周六看到的,那个时候我已经隔离了一周了,然后我隔了一周的时候都特别正常,所以我心态上倒还好。但是我爸妈心态有点崩,尤其我爸心态崩了一下。
Veronica:不是特别大的崩。(毕竟回来以后)有什么事他可以在一个他熟悉的环境里面去帮助我,然后英国确实是完全天高皇帝远。他说其实是因为一个安心感,他想要是对于他来说他要安心感,不然他受不了。
麻薯:你最后决定回国,是出于对他这种情感上的体谅,还是说你自己也进行了一些评估,然后觉得回国可能更安全一些?还是说两者皆有?大概各占到几成?
Veronica:因为从3月13号我(因为疫情)搬家到我走,其实就是一周的时间,那一周每况愈下,每天情况都在变。然后我爸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他每天都在看机票心焦,我觉得我其实做飞回来这件事情很大一个程度上是为了不辜负他之前的担心,然后也不想让他未来再继续那么担心。
我这边其实家长这种心态是很多的。我有一个朋友,他现在基本上飞回来已经很难了,他这种航班都cancel,然后限制航班流的情况下来说,不可能回来。然后他妈妈已经放弃了给他找回来机票这件事情,但现在准备飞去英国照顾他。
麻薯:就待在一起很重要。
麻薯:你回到杭州去隔离,你的隔离点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Veronica:现在你可以看就是一个酒店。
麻薯:对这个酒店,因为我听说它是两层空的,上面只有一层是留给你们用来隔离的?还是怎么说?
Veronica:我不知道,因为我至今我的脚还没有踏出过我的门。我只知道会有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给我送饭,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给我送了那么多次饭的工作人员他长什么样
麻薯:我们也是一直在等你测核酸,然后开箱的过程,它是怎么发生的?讲讲看。
Veronica:测核酸这个事情特别像一个,怎么说呢,一个你非常忐忑着等待着的一个未知,因为政策一直在变。我可能每三天会问一下,然后他们都说你等待通知、等待通知。像等待戈多那样等待。
麻薯:戈多最后来了,没想到。
Veronica:对,来得非常的突然,7:30的时候突然有人按门铃,然后我就打开门。我本来还以为测核酸是会把我带到一个房间,然后去医院之类的拍c麻薯什么的,结果他就是这么突然的出现,突然来到你的身边。
然后我就看到有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说测核酸,我当时在吃饭,我说等一下我放下我的饭盒,我去洗个手,她说没关系,就测一下就好。我还是说我去洗个手,因为手很粘嘛,然后去洗手,然后出来之后我说就在这测?他说对,就在这测。
测核酸是先抽血、就很突然地发生了,就在我的门口,就把我的手放在外卖桌上,然后他们就抽了我一管血,抽完血之后他说来我们现在拿你的咽拭子,张大嘴这样,然后就好了,就走了。我说就这样?他说对,然后就离开了。
测核酸时用的小桌子麻薯:结果是今天早上拿到的吗?
Veronica:今天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好像10:30的时候,我看到群里有一个信息,然后就直接把测试结果发给我了,是一个报表这样,两个都是阴性。
麻薯:然后立刻告诉爸妈,让他们放心这样子吗?
Veronica:我妈看到这个报告就发了一个鼓掌的表情,然后就立刻打电话过来,我爸之前一直问什么时候测,测完了就放心了。
测核酸结果出来后Veronica与妈妈的聊天记录麻薯:你有没有看到一些对于留学生群体的攻击,或者说是口出恶言那种?
Veronica:我其实是可以理解网上的人为什么会有反对或者说一些比较负面的语言面对留学生,就像你说的文化背景、他们的心理构成我也可以理解。
一旦我理解了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之后,我就会更加不容易产生负面情绪了。因为我觉得说实话朴素的来讲,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那之后的话为什么会有针对留学生这个事情,我觉得有很多层面,个人层面、社会层面、微观的、宏观的,往大了说我还认为这是一个社会本身对于精英阶层矛盾的一个爆发。这其实是很长期的一个结果?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太take care,所以说我心态是还好。
麻薯:网上也有很多人对于这次疫情以及后疫情时期有一个担忧,担心人和人可能会进入到一个越来越不能互相理解的状态,沟通和交流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你有这方面的担忧吗?
Veronica:我会有这方面的担忧,而且可能这周好一点,但是我上周每天都是活在对于后新冠时期的恐惧中的这种恐惧,不是这种恐惧不一定是个人的,可能还是我作为一个研究者的恐惧。
我觉得我研究者的身份对我的情绪,以及在这一次疫情中给了我很多新的视角。虽然说我的价值观其实不能说是乐观,我只能说我的价值观让我觉得、我相信人和人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就算在现实世界事与愿违的时候,我也要秉承着我能理解别人的信念。我不能因为他们很疯狂,我就去改变我自己,变成了疯狂的一员。但是我也确实觉得我们曾经相信的一些价值观正在崩塌。
Veronica:这种人和人之间理解,像你刚才说的这种理解力,他其实在弱化。我觉得在过去的十年里面,我们已经在看见了一个越来越个人原子化,然后越来越走向极端化的一个世界。所以改变也是一点点发生的,那么也不是说一个网民或者一群网民今天突然就变得很极端,然后变得戾气很重。现在大家都说网上戾气很重,但其实是我觉得是互相影响的,本身这个世界你也看到了,国家和国家之间也变得戾气更重了。我觉得是一个微观和宏观在互相影响的一个状态。
麻薯:你有什么出去之后特别想做的事吗?
Veronica:可能就是看看西湖,然后走在路上。
因为我到今天,已经在这儿住了14天了,就像我说的,我脚没有踏出过大门一步,大家其实也都居家隔离很久了,你就会发现其实走在路上,看看天、看看太阳已经是一个很大很好的事情了。
编 辑 | 加 菲
整理| 陈麻薯
剪辑| 译 尹
设计、排版 | 译 尹
图片 | Veronica
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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