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普通饭碗

（一）

2000年，读初一，妈妈用卖猪的钱交学费，一眼就被老师认出是卖猪钱，钱被屠夫油腻腻的手摸得沾了一层油。我感觉很满足。有钱交足矣，不让我们为难。

听妈妈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读高中要毕业照的钱，她向外婆要，外婆没有，二舅又生病，找正工作的大舅要，哭哭滴滴跟在大舅身后讨钱，大舅不给，只好外婆借钱给她。妈妈对此记忆深刻，怎么会让我们再次受到学费的伤害呢。所以学费钱是家的命根钱，绝对不会动。

只是，我手捧大瓷碗，握一双大竹筷大快朵颐的在学校吃中饭，那时候能在学校集体吃饭，是很热闹，新潮的一件事，当时至少在我心里是这样认为的。几次过后，女生那没用的小敏感让我发现其他女生是白色漆皮的铁饭碗，拿着贼光的不锈钢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文静安娴啊。

我不知是幻想拥有她们斯文的模样，还是喜欢那样的碗，嫌弃大瓷碗的土气，打听到在学校的小卖铺3.5元能买到那只漂亮的碗。

这数字有些大，我偶尔有个5角钱就好有钱，能买5颗大泡泡糖。

我回去没有直接向妈妈要钱买碗，她出去割牛草，计划多喂牛夜草长肥后，趁机会卖个好价。我主动把碗洗净，又提着满满一桶脏衣服去河边默默的洗，人小手小力气小，衣服洗得慢，天都黑了，我才磨磨蹭蹭回家，衣服鞋袜湿了，咳嗽一声接一声，妈妈倒是劈头盖脸的骂我一顿，这么大的人，还不懂事，今年天旱又要买粮要钱，明年开春读书要钱，要生病可又要钱……你是害人啊，不晓得多穿一件衣服？！她一点也没看到她眼皮下的一桶衣服，只是骂骂咧咧的去找衣服。

我的妈呀，买碗的想法就被吓回肚肠了，伴着叹息靡烂吧。

小时是没有忧愁过夜，睡意来了就忘得一干二净，只是隔天又看到碗，她们碗里的饭不觉中香了，菜不觉中美了。致使自已碗里的饭也不香，菜也不美。

吃得很憋屈。

还是回家张口就要买碗，妈妈问，那个大瓷碗呢？我从书包里提出了瓷碗，还你的大瓷碗，可以买新的吗？

妈又念叨开了，我在外再饿，舍不得买一个五角的包子，再口渴，舍不得买瓶水喝，在外坐班车为五毛钱的车费和售票员骂了一架……这些话在耳边常被念，小时无法体会大人为钱焦虑的心，现在我能感受微薄钱面对庞大用钱系统的无奈感。

只是想法没有实现，失落，难受从心至脸的书写，不敢直接火山爆发，与父母对立。顶多不高兴，嘟着嘴巴，不说话，再把沉默持续几天日子。

妈妈必竟心软，虽心疼钱，但钱不是就为了孩子吗，终究想明白了，舍弃不能弄花一分钱的原则，叹着气把能买7个肉包的3.5元给我，让我去买碗。

（二）

买碗后，我又开心的吃中饭了。淑女形象不是换只碗能得来的，还是那样猴急一样迫不及待，真好吃，饿狼“小子”的形象。

这只碗，陪我度过初中三年，又陪我读完高三，我实在舍不得它放在橱柜里寂寞。我带着它从穷乡僻壤坐火车，从火车站转公交车，灰头土脸的在公交车上看着这个城市的高楼耸立，川流不息的车辆，干净的人群，畏惧新奇的心情令我不敢落座。碗隔着粗厚结实的大布袋，是闻到了城市里不一样的气息，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就没人能猜出大布袋里躺着一只碗。

以至于把它放在食堂壁柜的小角落里，它都在原来的地方一直等我，是的，它的土气安全得让人不会碰它的程度呢。

可能是没有多余的钱买漂亮碗的缘故，眼前同学用不锈钢，用玻璃，用塑料都不让我有羡慕的思想因子了，久而久之，心里认为漂亮也好，不漂亮也好，无非就是盛饭，何处有贵廉之分呢？

我顺其自然的把它带到了我上班后的出租房里，那时候，偶尔出外吃个盒饭，麻辣烫，鸳鸯火锅，小吃就是美餐。更多的是在家用普通的碗盛着普通的家常饭菜，虽简单但美味，健康，很好，很快乐。

那真是一段口袋里揣了三分钱，都会唱歌到天明的逍遥自在的日子。

人生就是一部时间的推进表，大部分的人在合适的时间就被推向了另一个台阶。

我是普通人，被推向了家长的台阶，需成家立业，搬家。妈妈再看到这个摔了一块漆的碗，和手边再装不下东西的整理袋，探询式的问我，要不把它扔呢？

我摇摇头，没有合适塑料袋就扯了个垃圾袋，带回了我的新家。

当时，我也想不出碗还能做些什么，可把它丟掉，我说不出为什么我不愿意舍弃它。

（三）

直到有一天，我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煎饼，倒油时，诧异看到这只碗，它装满了油，它已经是只油碗呢。

婆婆在旁解说，这碗好，倒油嘴大，多方便。我们一直就用它装油，倒油，方便！

哦，我看向婆婆，思绪无端的在飘啊飘……

婆婆，这个已是白了半头发的中老妇人，她年轻时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在农村干活，年老了又随儿女来城市，又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在城市干活，从来不闲着，常听她说自已身体不适是干活不够，未锻炼好。

如此的婆婆，不正是如碗一样的本质吗？朴实的外表，甚至是土气，质朴的内心，甚至是单纯，勤劳的身影，甚至是蜜蜂追花一样，满世界找花，花就是活儿，她对其又爱又念……就像铁碗装满油，都是尽其所能为我们付出再多点的爱！

像我婆婆就如一只碗那样普通得令人忽视的平凡人，是千千万万，他们只是默默无闻的做事，再做事，再做事付出，请不再忽视，不再认为是理所当然，而是感恩。

一只普通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