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没有经历过一些事情的话,我大概也只会把它当做一部电影去看。
昨晚,看完《小偷家族》出来,坐我旁边的大哥非常感慨地说了一句:“这电影,前面铺垫地那么好,最后就烂尾了。”
这段评价,听起来十分中肯,有褒有贬,但也反映了当下老百姓们的观影思维——一部电影就像写一篇作文一样,有开头,有铺垫,有转折,有高潮,最后迎来大结局。
刚好前几日在看圆桌派第二季,其中有两集请来了演员何冰,他分享了一些有别于现在影视剧审美思路的细节:演戏不能过分地使用情绪,哭也不是情感的金字塔顶端。
然而,太多人以为『大哭』和『撕喊』就是人类情感的最高境界。再去看是枝裕和的电影,发现既定的逻辑行不通了,主角们在遇到困难后,没有大哭大喊,也没有拼命去解释。女主信代在警局那段默默擦眼泪的长达两三分钟的哭戏,已是整部电影最像所谓高潮的情节了。
何冰说起自己在大学时,曾经有一位来自基辅的导演给他们排一场戏,不停地被喊停,导演说:“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激动?”
常说,人生如戏。其实生活远远比戏来得更加复杂。生活就像是冰山一角,浮于表面上的那个部分是公开的、被人了解的,剩余的大部分都在水下,暗自汹涌。而影视剧不同,它要在短短的两小时内讲完一个故事,或者哪怕是几十集的连续剧,比起人生来说,都短得太多,所以去刻意地制造矛盾,用夸张的激动的方式试图将冰山下的部分显露出来。
是枝裕和却不这么做。
他的家庭电影系列克制而又隐忍,不是故作深沉,而是真正地想要重现生活的原貌,尽管有冲突、有变故、有不可阻挡的命运、也有人为的灾祸,但都在刻意避免撒狗血或者创造奇迹。
是的,生活中的奇迹太少了。没有神来告诉你每一个选择指向何方,以及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而几乎所有的影视剧,都会用一个happy ending去塑造一个希望。这种刻意为之的奇迹,恰恰与生活相去甚远。
我大概能理解这位大哥对电影做出的这个评价。故事的结局,女主信代进了监狱,弟弟祥太生活在类似福利院的地方,男主治独自一人生活,镜头的最后画面留给了最小的妹妹玲,她孤独地在阳台玩着弹珠,念着『亲人们』曾教她的数字口诀,然后慢慢地玲踮起脚尖望着阳台外的世界,末了,甚至都没有交代妹妹纱香的去向。
我想,大哥心中的结局应是:祥太不愿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生活,最终回到了治的身边;玲的生母又开始虐待,再次被治救了回来;纱香得知奶奶并没有动用她父母给的钱而原谅了所有人;最后家人们一起等待信代出狱,从此男主和女主拼命赚钱,不再小偷小摸,过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
电影或许可以这么编,但生活从来没有如此刻意的『幸福模式』。何况,我们真的能确定这种结局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幸福的吗?换句话说,我们又如何判定各奔东西的他们,今后都会过上不幸的生活呢?
祥太如此早熟,会看人眼色,聪明机灵,好好念书才是正确的道路;虽然玲的原生家庭如此不幸,但毕竟是亲生父母,成长的物质条件必定要比在小偷家族中生活要好,将来也有书可读。这两个孩子尚且还小,教育对其人生的意义极为重要。不然就会像治,没什么可以教的,只能教他们『怎么偷东西』。还有纱香,她与原生家庭的隔阂可能源自青春期的叛逆,等她自己成为父母,也会了解父母的难。
很多东西都是在变的。所以是枝裕和给出了这样一份结局。不得不感叹,实在恰到好处。
当然,影片的过程也有许多值得回味的小细节。
比如,信代说,是玲选择了他们做父母,而不是他们的选择。这其中的羁绊,牵扯了命运的成分,却也揭示了是枝裕和众多电影里的主题——亲子关系。包括在监狱中,信代反问,难道她们生下了孩子,就自然地成为了母亲吗?不禁让我想到了《无人知晓》中的那位不负责任的单身母亲,丢下20万日元就抛弃了家中的孩子们,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又比如,在海边,奶奶看着他们五个人嬉闹的身影,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因为有他们的陪伴,她人生最后一段的旅程是圆满的。同样无声地一句台词发生在祥太身上,成长中的男孩子向来傲娇,他不愿亲口喊治为爸爸,但在他心里,早已承认了治父亲的身份。
是枝裕和只是抛出了这些疑问,并没有铺天盖地地去讲大道理,而是留给观众们去咀嚼。
但我想,即使生活充满琐碎,矛盾和冲突时有发生,悲欢离合乃生命常事,但因为有了『家人』的羁绊,总有美好的时刻,化成暖意,停留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并酝酿为伴随一生的回忆。
所以人啊有时候,不要太寄希望于永恒,每个人终将走向死亡,在这个过程中,幸福或痛苦都只是片段,激动或纠结过后,还是要大步走过去。即使火花再美,也终将要被夜色吞噬;即使生命凋零,活着的人也要继续活着。这就是我们的一生啊。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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