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依然忘不了那些乡里乡亲,趣闻旧事,今叙三五,权作钩沉。
串门
串门,俗称“串门子”,是乡下人最朴素的外交。如果说同一个村子,某人十年八年没登过某人的门边,基本可判定为三观不合或有结怨较深。农闲、下雨或夜晚,人们总是以串门这个形式来维护“双边”或“多边”关系,以示关系密切、常有往来。
村上有位能人老赵,把串门的功能发挥到极致,无论去谁家串门,基本都是口吐莲花,在张三面前说李四好,在李四面前说王五好,不出三天,总有人在李四王五面前说:你人好啊,老赵成天念叨你好!弄得李四王五感激涕零、感恩戴德,觉得自己就是村上人缘最好的那个人,结果呢,老赵也跟着成人村上最好的人。还有位国企工人,在南阳工作,平常不多回家,每回去一次,都要揣一盒当时还算拿得出手的“白河桥”,挨家挨户坐上三五分钟,大伯好大娘好小叔好小婶好地问候一番,住一二天回城了,村上都念及他:那谁谁,在大城市当恁大官儿,看得起咱,这回回来,专门到俺家坐会儿,清是没有一点架子!这里讲的,串门成就了人际关系,貌似是件好事,但在农村,串门的负面新闻远比正面新闻多。当年村上有个女人酷爱串门,人称“串门子老妖精”,该人不管农忙农闲,一刻也坐不住,不是到李家说她婆婆小姑子这不好那不好,就是到王家说他公公小叔子这不好那不好,弄得人人都怕她来串门,万一挑起矛盾扯上人家。小时候常听老人讲,这串门啊,有很多讲究,比如,背后不说人,只和同性聊,稍坐会就走……
换粮
粮粮交换,俗称换粮,用这个词,可能读者会陌生,如果换个词“换麦种”,你就明白了。以前没有转基因这些“洋概念”,农作物的种子都是有心计的农民自己留的,不管小麦、玉米、绿豆、芝麻,只要品种好,当年收成又不错,就把最先成熟的那批粮食收拾干净,舍不得当口粮,存起来留作下一季的种子。这时候,村上换种子的“能人”就出场了,通常是夹个空化肥袋子,揣上一包烟,笑咪咪地来到某人家中,叔啊婶啊喊得亲切:听说您家今年小麦亩产可不少啊,咱庄第一名,给俺换点麦种行不行,要不多呀,百十斤就行,明年俺也种您这麦,俺也想当第一名!这边,叔婶经不住三句好听话,又念及是左邻右舍,赶紧说:中啊,咋不中,百十斤够不?要不多换点,省里不够用。就这样,新收的干净小麦让人家一下子扛走百十斤。到第二年春天,留存的麦子快不够吃了,才想起来到墙头上看看,那里记着谁谁家换麦种多少斤,找人家去要账,像反欠着人家似的难为情,人家拍着脑袋说,马上还马上还!等了五六七八天,作为交换的小麦还回来了,打开一看,一半都是沙子,抱怨两句吧又得罪人,不说吧窝一肚子气。等到下一个麦收季节,又有人来换麦种,当家的赶紧说:不中啊,今年没弄好,把好麦子和赖麦子混到一场打了,可当不成种子了!
让饭
正常情况下,农村人吃饭都不在自家桌子上吃,而是端着碗到大门楼子外吃,一边吃,一边给刚从地里干活回村的人打招呼:又打老晌了,搁这院吃点吧!那边回活:不中啊,娃他妈做好了!这边又说:捞面条啊!那边回话:都一样啊!看着挺真切,挺诚意,其实双方都明白,无论让饭的,还是推辞的,大家都是打个哈哈,图个面子上过得去,并不当真。
有一回,庄东头的花婶牵着她的小妮路过庄西头,又被人家热情地让饭:搁这院儿啊,蒸面条!花婶忙应:不中啊,俺也做好了啊!谁知这边她妮不依:妈,俺也想吃蒸面条!让饭的赶紧朝院子里喊:快,给妮盛一碗!院子里回话:锅都涮了,今儿做里不多!弄得让饭的和花婶一脸尴尬。这边花婶使劲朝她妮腿上拧一把,小声说:死妮子,蒸面条有啥吃头,给你蒸你还不吃哩!这边又大声跟让饭的说:小孩们说着玩哩,你给她盛她也不吃。
其实,在当时的农村,就是让饭也有不少波澜。有一回,某家杀了只鸡,让饭的时候嗓门又大:来呀,鸡肉面条啊!就惹了不少麻烦。村上人说:吃个鸡肉面条有啥显摆的,喊得一个庄子都知道,好像谁没吃过鸡肉面条似的!
劝架
以前的农村,都是土坯或砖瓦房,拉个围墙也是象征性的,既拦不住人,也隔不了音,左邻右舍的,谁家有个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如果相邻的两家都是五好家庭,和睦典范,倒也罢了,如果遇到某一家发生内战,通常都应该去劝架,这是约定俗成,也是面子所需。
六叔家东边住着彬娃和小柳夫妻俩,不知咋回事儿,自从俩人和父母分开家,就经常大仗不断小仗常干,弄得六婶经常过去劝架。这一天刚擦黑儿,彬娃又和小柳吵上了,特别是小柳,又哭又闹要喝药要上吊,彬娃也是高一声低一调地吵,又摔东西又骂人。
六婶一听,这一回,事不小,赶紧扔下喂猪的盆子跑到东院劝架。因为彬娃晚六叔一辈,六婶骂起彬娃来毫不留情:你鳖仔就少说两句吧,小柳多好个妞儿,嫁给你还不是鲜花插到牛屎上,你鬼你哪儿啊!六婶越骂彬娃,小柳越来劲:不中啊,六婶你别劝啊了,这一回,我清是不跟他过了,你咋劝我都要喝药,叫他带着俩娃作作难!这边六叔一听要死要活,也感觉事不小,赶紧来到东院“釜底抽薪”叫走彬娃:到底咋回事儿啊,年轻人过个日子不容易,你就少说两句吧,你婶劝劝小柳不就算了!彬娃显然还在气头上:你不知道啊六叔,这女人太不像话,俺妈找我要六块钱去买农药,我没有零钱,给了她十块,叫这女人知道了,从早上起来骂到后半晌子,就十块钱,又是给自己妈,我错到哪儿了,你叫她闹,你叫她喝药,最好把她娘家妈叫来,评评这个理儿,谁养个孩儿,老了不指望孩儿!
六叔一听原因,气也不打一处来:那中,叔相信你说的,你听叔一句话,你就坐俺这院儿,别回家,也别吭气,我去叫你婶回来,就这十块钱,她真喝药就叫她喝吧。六叔来到东院,冲着六婶就喊:快点吧,咱家猪跑了,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六婶一听喂了一年的大花猪跑了,赶紧跑出东院去找猪,临走还对小柳说:别跟彬娃一样子,看俩娃面子上,可不能干傻事……第二天,下点小雨,彬娃上街赶集刚走到六叔家门口,小柳就追上来送件雨衣给彬娃,正好遇到六婶,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婶啊,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昨晚上可真喝药了……
扒媒
男婚女嫁,靠的是媒人。媒人牵线见面,双方相互满意,订婚结婚,程序到位,一门亲事就算成了。但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常有一种为人不齿的行为叫扒媒,就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从中作梗,把一桩姻缘拆散。以前,北庄有户人家的小伙和南庄的一位姑娘相亲成功,消息被小伙同村的赖五听说后,故事就来了——这天,赖五推个破自行车来到南庄,打听到姑娘家住哪儿,便径直走进院子,借口自行车没气了,找个打气桶补补气。
姑娘一家人善良,二话没说找来气桶给赖五用。这赖五装模作样打了两下,便一屁股坐在姑娘家椅子上:听说您家姑娘和北庄那孩儿订亲了,您是不知啊,那孩儿家可不咋样!姑娘老爹听了,先打量了一下赖五的贼眉鼠眼,半天才开口问:咋个不咋样法儿啊?赖五说:那?那?反正俺村人都不说他家好,可赖可赖一个人家儿!赖五一走,姑娘的妈着急了:要不咱再打听打听,咱妮一辈子的事,可得小心点!
过了几天,姑娘老爹上街赶集,遇到北庄一个熟人,便借机相问:老表啊,您庄上有个赖五,听说这人不错,到底咋样儿啊?那人一听,头摇得拨浪鼓儿一样:不中不中,你听听这名字,赖五赖五,这是俺庄最赖一个人,一天到晚坏心思,见不得别人好,东戳西捣不干好事!姑娘老爹一听,心中有数,回来告诉姑娘的妈:主席说过,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放心好啦,咱找这个人家没问题。
后来,南庄的姑娘嫁到北庄,夫妻俩相亲相爱,两个老亲家常来常往。有一回两个亲家翁一起喝酒说起这事儿,姑娘老爹说:咱信主席教导,不信鬼话!客观地讲,也不是人人都像姑娘老爹这般明智,也不是人人都像赖五这样居心叵测。
那时的乡村里,因为偏听偏信扒媒者的鬼话,耽误孩子大好姻缘的家长大有人在。因为了解某一方的真实情况,出于良心良知,善意提醒姑娘莫要嫁错郎、好男不要娶恶媳的“扒媒者”,也是仗义执言,用心良苦。这,大概就是事物的两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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