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出来,月亮隐去。
收到了两张故乡的稻田照片,在首都的深秋夜,想起一件件乡村旧事来。 淮河稻田靠着淮河的一块平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水利工程还没到位,几乎年年涨水,两季的收成减去一半。另一半,交公,留种,还账,收下来什么也留不下来,只剩下几斤麦的所谓麦余头,一些不饱满的糠无法脱掉的瘪麦穗残余。
床上的被子不够用,成年男子后背对着苇子编成的卷席。没有电,没有蚊帐,只有一把蒲扇。草屋里热急了到外面睡,升起一堆烟火任其熏一夜以驱蚊。
到地里拾能吃的草,捡没有沤烂的红薯叶,晒干,碾碎,穴起来,一个冬天,每晚抓一把豆面和面条,水开了下上一锅咬不动的红薯叶。不会说话的幼儿只能干哭,才会呱嗒话的闹着我吃饭呢我吃饭呀,长大了懂事了不声不响听着动静,老人在长夜里叹气。
公家的劳动还多,每家都要出夫役,干不完的活,一到农忙结束,带着锅碗瓢勺出门做义务劳动,挖水渠修大坝,偌大浩荡的工程,全由人力一锹一锹的挖,一挑一挑的担。
屋顶没有片瓦,全是麦草敷盖,每过一个雨季,屋外下雨,十屋九漏,坛坛罐罐拿出来接水,床上,柜子上,地上,梁头下,漏下的水砸在洋瓷盆里,叮咚叮咚,吧嗒吧嗒,是一曲哀歌蔓延在农村人的心上。
不兴生意没有企业,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土地上,而土地或者稀薄,或者天气不调和,或者被人为糟蹋,最勤劳的人受着最大的苦足够深的罪,所有的气力都可以消耗在泥土里,而这一切又是自然而然的找不到出路。
由于穿不上得体的衣服,腹中饥肠辘辘,羞于表达于人前,并且对自己见解也开始怀疑,于是一切又被掐灭在萌芽中。因为贫穷,志趣得不到展开,生命得不到绽放,这里淹没了无数的思想家文学家科学家以及艺术创造者。
那种窘迫的乡村生活,把人的尊严碾压到尘埃里,这其中又使得一部分奸邪的基因突破出来,他们少数成为乡村政务的管理者,一个个饿狼一般张着血盆大口处心积虑威逼着老实人无奈的人,层层榨取着耕田的农民少得可怜的身上衣裳口中食。那些恶贯满盈的得势小人,坑其宗家来又显示了另一种根性,要把别人踩到泥水里,自己的全部幸福感来自邻居的处于艰难之境。
那段乡村生活给我深刻的体会,有一个是物质的匮乏稀缺,牢牢捆住了人的手脚,使人动弹不得。另一个是许多的道理被忽视,让明白人焦心,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不可思议。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却存着被长期压抑的正直向上的对于未来世界的全部希望,他们宁肯饿死也要不亏人格,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别人,因为信仰而致力于为集体事业贡献全部智力与气力,在风雨飘摇中独撑最中心的那根顶梁柱。
我身心生活在那里的十几年,常常会觉得有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因为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人大多无心无力去记录生存历史,而思想见识以及能力胜任者,或者没有那里生活的经历,或者已经不屑于走进那段历史。
这,是我一个人的乡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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