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

自我有记忆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一次饺子，是我姥姥做的。

小时候每逢星期天，我最喜欢上姥姥家，因为姥姥家有很多好吃的。

那时候年纪小，家里又没什么钱，小孩子又都馋嘴，所以很盼着到姥姥家吃好吃的。

姥姥很疼我，但究竟是有多疼我，我就不知道了。很多年以后，她的精神渐渐失常，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我问她，姥姥，我是谁啊。姥姥还有着年轻时候的精明可爱，她说，你叫我姥姥，你就是我外孙女儿，你是XX。XX是我姨家的姑娘，姥姥许是得了老年痴呆，开始渐渐忘却人事。

她人生里的后二十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绝口不提我外公。兴许是因为，即使她脑袋渐渐失常，外公的离去仍是她不可触碰的临界点。

姥姥是很善良聪慧的女子，大抵旧社会出来的大家女子都是那样。她跟我讲她年青时候的事，再灰暗，也蒙了一层白纱，有些罗曼蒂克的感觉。

那时候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刚刚长大的小姑年还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就被家里人许了人家。小姑娘心里头着急啊，我一生命运的转折点，我往后人生的依靠啊，你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品性？

姥姥说，那时候的小姑娘有些就会在婚前，化妆成一个叫花子，脸上抹了灰，偷偷摸摸来到未来夫婿家，胆子小的远远的瞧一瞧皮相，胆子大的就同他讨一些馒头，试一试他的品性。

你以前看过姥爷吗？我曾经这样问过她，可惜时年日远，我已经忘记了她的答案。

旧识人未必是今日人。外公离去后，姥姥心中就觉得十分烦躁，我那时年幼，亦不懂如何疏解人的心思。慢慢姥姥就渐渐精神日益差。

再到后来，姥姥就日渐糊涂，有时候回去，喊她，姥姥，你认识不认识我是谁呀？她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一年一年过去，她一次比一次更糊涂，谁都慢慢不记得了。给她端了饭，她只会吃，偶尔在楼下转转。

我姥姥她，再也做不了饭啦。

那时候，我还小，放了学去姥姥家，掀开锅盖，锅里放了满满一大碗饺子，当时就闻见了香味。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我还记得，那时候，姥爷在河边放羊，姥姥在屋里同邻居聊着天，我就坐在小小的灶屋里，饺子香气铺满了我整个金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