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婆坳

作者: 小小佘 | 来源:发表于2023-08-20 09:13 被阅读0次

                            一

    “寒婆坳”或“黄婆坳”还是“寒婆凹”,莫衷一是。这就是我的家乡,俗称“胞衣地”。没做历史考证,山三倾向于“寒婆坳”。寒,贫寒之地,且含义丰富,张继《枫桥夜泊》里有“姑苏城外寒山寺”句,吕蒙正《寒窑赋》有“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或“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句,柳宗元《江雪》有“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句。若上推好几代,大多数人都出身贫寒,故有“寒门学子”或“寒门出贵子”之谓。

    从“八老公路”火厂坪镇分岔通往流光岭地界便是盘山公路,山路十八弯,排排弯弯,弯弯曲曲,是否弯出了“金银寨”不得而知,倒是比较险峻陡峭,一边是山,一边是谷,稍不留神,连人带车“栽进”去,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从秀才坳分岔往东,迎着旭日阳光一路下行,从高处步步“跌落”“神坛”,一直落至落差有几百米的谷底,才稍显平坦,一颗心才稍稍收回肚里。记得某年回乡过年,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积雪覆盖了这一段陡峭的山路,车子到秀才坳就不敢开了,徒步几个小时才汗涔涔的到家。

    家乡的地形真是一个凸显出来的“凸”字。东西两边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南北向便是宽度50米至200米不等的峡谷似的走廓。老家建在“凸”字顶上,南来北往的客商挑着坛坛罐罐或竹箩篾篓都要在这个略有200米的顶上休息一下,船到码头车到站似的。走到这个“凸”字顶上不容易哩!从南往北,走一段长长的陡坡,步步高升;从北往南,亦是如此,好像是孪生兄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休息一下,积蓄力量,继续挑着担子前行。若是时间还早,便在一个八角亭上横卧着,做白日梦;若是刚好天黑了,便落伙铺。现代著名作家艾芜写了《伙铺》一文,很形象很诙谐地展示了“伙铺”的样子,读了忍俊不禁,哇!艾芜来过寒婆坳,落过这里的伙铺呀!

    那伙铺不同于现在的旅社,离豪华酒店更是有十万八千里。其实就是睡一晚,花费几角钱,主人收点床铺费。那床或许是几块旧木板子搭起的,放些干稻草,铺上草席子,被子不一定有;若是人多,就打地铺,将就将就,比露天好一点,安全一点而已。贩夫走卒们也不敢有奢望,花费几角钱也心疼,不得已而为之。主人有碗热水,一杯热茶,冬天有火烤便心满意足。走一趟,把货物卖了,一两天功夫,除却本钱,利润微薄,自然是精打细算,吃自家的干粮,就着伙铺的水,围着伙铺的地炉,听着天南海北的新闻轶事,或旧闻典故,已是十分温馨的感觉了。倘若计划不周,几天的干粮,一天吃完了,岂不是要挨饿?人无划算,一世穷。若是伙铺满了,实在无处安身,便借宿。碰到一户好人家,床铺钱也不要,热茶热水,甚至一碗稀粥,因祸得福……

    住在这“凸”字顶上不足20户人家。屋挨着屋,墙连着墙,垛望着垛,打断骨头连着筋!倘若你站在对面山头上看,就是一片连着的瓦,层层叠叠,鱼鳞似的,黑压压的乌云似的;一户人家的瓦上冒出炊烟,仿佛就是命令,吹响了集结号,其他人家的瓦上不约而同地陆续冒出来,颇有争先恐后的味道;先冒出来的炊烟开始还有些孤单,有些骄傲,有些睥睨的意思,瞧!都是些懒虫,太阳都升起老高,晒屁股了,还在睡慵懒觉!但是,正在得意,它的伙伴们忽然都冒出来了,跟在它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儿的唱着好听的晨曲,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在外面做事的人看时间的早或晚,一看太阳,倘若把东山那面坡上的空地全照到了,泛出银白的光,便自言自语地说,不早了,该回家去吃早饭了。二看炊烟,倘若家家户户都升起袅袅炊烟,延续一段时间,它们都不见了,便在心里说,早餐做好了,该回去了。三看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便是大声抗议,我饿了,我饿了!怎么还不回去呢?想饿死么?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呀!四看成果,鱼草,猪草,垫栏草,已经割了一大担,任务完成很出色,自然可以“趾高气扬”地回去,凯旋归来。家里人倘若说一句,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手脚快,脑子活,效率高啊!大人不但不批评,反而夸奖几句,华伢子不错,不错,今日有功,多呷碗饭……那是最高褒奖。

    那屋檐比较宽,是公共地,檐连着檐形成街,间或有青石板路,茶马古道似的。下雨或下雪天,大人终于闲下来了,抓住机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谈古论今,三皇五帝到如今。秦叔宝,秦咬金,尉迟恭,李世民,薛仁贵,杨令公,佘太君,杨六郎卖麻糖,袁大头,蔡松坡……张口就来,一来就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那气势,那唾沫,那语气,那神情,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似的。每个说故事的人声若洪钟,滔滔不绝,谁是瓦釜,谁是黄钟,泾渭分明;若瓦釜雷鸣,一脸不屑,如蔡京,潘仁美,秦桧之类;若黄钟毁弃,扼腕痛惜,甚至跺几脚,如杨令公,岳飞,袁崇焕等等。这些都是男人们图过过嘴瘾,寻寻乐子,大多是口口相传,或者戏台上看来的,评书上听来的,究竟真相如何,或者张飞打岳飞,张冠李戴,无人追究,一笑而过。但家庭主妇们一如既往地辛苦,下不下雨,落不落雪,与她们无关。这一日三餐要筹备,栏里的猪,笼里的鸡,兔子,塘里的鸭子,白鹅,“嗷嗷待哺”,还有家里七七八八的琐事要打理。吃好吃坏是一回事,没有吃的是另一回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罢工一天都不行,你想清清静静地休息一天,没门!到时候,男人骂,小孩哭,猪尖叫,鸡飞狗跳,责任全在你身上。焦头烂额的妇女便反思,下辈子变猪,变狗,变鸡也不变人!埋怨归埋怨,怒火归怒火,但还得做饭,煮潲,没米了,还得去借。若是死鬼回来了,冷火冷灶,没准一脚踢去,那锅子飞到九霄云外,一掌推去,桌子掀翻在地,再大吼一声,楼枕上的黑灰簌簌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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