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笼·夏

        山野上，不期然的会长出野生的树。生长、开花、结果。年年如此。我见过很多野生的树，大多都忘了，有两棵，至今还记忆深刻。一棵是橄榄树。挺挺直直、高高粗粗的树干，小人儿站在树下，仰起头，如同头顶上撑了把巨大的绿伞。枝叶苍翠郁青。我还吃了顶梢上的一颗青橄榄呢！什么味？早忘了！但打落那颗橄榄的艰辛却留在心头上了。那年，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呢！与我同岁的女孩，短短的单眼皮，跟橄榄树一样直直高高的。（我与她，从小学开始一直在一起，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结束了，我们也就分开了。）我们是如何从这棵对当时我们的个子来说无疑是绿巨人的树顶上打下那么一粒橄榄呢？也没什么好主意。扔石子喽！山林上有的是石子。一个一个捏在手指上把头仰得快拗到后背上地往上砸。砸不中，抛。抛不准，随意扔麻！那个年纪，做这点事，一点不会累，乐在其中阿。后来，从树顶上滚了两颗下来，意外之喜，让我们的心爆炸似的怒放。也不管，橄榄是脏的还是苦的……

    其实，另一棵是在见到这棵橄榄树不久后，匆匆瞥到的。是一棵橘子树！它没有粗壮的树干，枝干乱长成一丛，就是了！像古时稚子的蓬头毛发。它的叶子如打了腊一般绿，细细的尖尖的长满枝条，很茂盛。枝丛中零星挂着几个酸绿色的小橘子。我没有去吃，尽管触手可得。

      这两棵野树，都长在一个小后山上。是附近一带人家孩童的乐园！我的家，从一条修长的美人青石坡路下来，一眼就瞅见了。一排黄色的楼房屹立在西边田野的尽头处。田野边上住户的地势略高一些。田野与住户之间横隔着一条悠悠长长的沟壑，水流日夜不息，叮叮当当向前走。我家的房子在这一排黄色楼房靠西边最末尾的一栋。不远处有一座山。古人常吟的落日楼头在谁家呢？我家啊！阳台上一抹宁静的落日夕阳，悄悄地送走一天的光阴。

    沿着美人路往上，是一程上坡道。这程上坡道的两旁密密麻麻林立着许多户人家。在上坡道三分之二处，盖着一座乡里的祠堂，远近大小喜庆事，如过节日或遇着佛诞都在这儿举行祭拜庆典。平日里，则是一些村里年岁高的老人坐在里面喝茶聊天看电视。平常也可以进去求神拜佛或求签。祠堂的白色墙壁上画满了壁画，下堂是关于阴间世界的内容。各种各样的鬼，大鬼，小鬼，无常鬼，红鬼，绿鬼。有了鬼，自少不得在阴间受苦受刑的人。不当说，准是那些生前做尽坏事的人。这壁画是用来来警醒活在世间的人们要广结良缘。所谓乡下祠堂，大体都要发挥对一个乡里的教化作用。壁画上所展示的阴间刑法，有吞火炭，刮头皮，据身子，断手断足等等。这部分整个壁画呈现出一派阴森恐怖气氛。上堂则画了一些色彩明亮的古人古事，有垂钓、锦衣还乡、寒夜苦读等，具体什么内容也道不清。上坡道半路旁经营着一家村里的小杂货铺，供应附近一乡人各种各样的应急需求，这里也是村里很多消息的来源站。

    至坡顶，向右，有一座向下的两折台阶，下去有三户连着的人家，都是旧房子。青石壁，深屋檐，小窗扉。最后一间屋子就是我爷爷奶奶家了！离奶奶家门口几步路的右侧也有一座向下的台阶。下了台阶又是另一带人家，以此下去。以坡顶为一个点，东边地皮是块大洼地，罗列的一带带住户的地势就如同下一级一级台阶一般。西边是山地，西边的人家依山而住，以坡顶为界点，一直往西排列下去。

    坡顶往后就是一段平坦的青石路。再向前一些，有几家零零星星的住户，这些住户也背靠着山，他们屋前挖着一条不深不浅的水渠，每家院门前架起一座小石桥。这部分房子四周都结着竹篱笆。过了青石路尽头，豁然开朗，高山原野一望无际。高山深处隐隐露出一条高速公路的路际面。原野处地势高低不平，多田野，多土垤，土垤上种着许多龙眼树，参差不齐，杂乱无章。

      这里也有爷爷家的一处田野。很经常，他担着锄头，大清早，去后山坡锄草，傍晚才归。 于是，我在傍晚时分常去探望两个老人。有一天，爷爷肩上荷着锄头，从门口进来，身后的脚下拖着被黄昏拉长的影子。爷爷进了门，放下沉重的锄头，向我走来。他嘴角噙着一缕微微泛着得意的笑，把手向我伸过来:：“吃不吃？树下捡的野生的小石榴。”我一惊，多可爱的小石榴啊！就像一个个绿色的小灯笼。我高兴极了，一手接过去，凑到鼻子下，深深地嗅了一口。真香啊，闻一闻都要流口水了！奶奶看了，又是笑又是气又是骂:“你爷爷尽去捡这些玩意，又不好吃！你快别吃！”我调皮的笑了笑:“不碍事，我就爱吃个。”爷爷朗朗地笑了起来。

    回了家，我迫不及待地冲水咬了一大口。红彤彤的一片榴心，衬着绿色的外衣，惊艳极了！我慢慢品着满口的石榴香，渐渐迷失在它的芳香中……在令人心神迷乱的芳香里，小石榴如一盏绿灯笼带领我穿过漫长岁月的迷墙，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给，给你的”，你从不大的手掌上递给我一个像绿灯笼般下午从山上摘来的小石榴。那是在我们刚上初中的年纪。

    我在11岁那年夏天，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那时，我们都还在上小学。你要长我两岁，住在爷爷家的隔壁，紧一墙之隔。你平头、圆脸，一个完完全全邻家男孩的模样。我和你小学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下了学，回到家，一放下书包，就能像磁铁一般聚在一块玩耍。白天，就爬山坡，烤地瓜，摘果树，耍纸牌，演节目，玩捉鬼；下雨了，就赛蜗牛，捉绿螳；天夜了，搬两条背靠椅，倚着墙角根，半躺着聊天，看星星，赏月亮，那时的天空真大，又很美，夏夜的星星点着灯，月亮正照着银镜子呢！ 阿，又是一个满月之夜啊！我可欢喜了。一天一天怎么玩都玩不足。童年的世界，无论如何，是不应该无聊的！

    只是，那时的我哪里知道，人的一生又怎会只有童年？我直至多年以后，比起11、12岁那时的我，并没有聪明多少，仿佛只有我，还在童年的回忆里原地踏步，而未能获得成长的勇气。

    我坐在青石上，咬着红心的绿石榴。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屋檐，又看了一眼在身旁倚着青石壁的你。这是个阴天的下午，快到晚饭的时间了，一两只的蝙蝠正从远方无声无息地飞来。你低着头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石榴。我默默转回视线，不禁想“这以后，还能再吃到这般甜的石榴麻？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星期天了，听老师讲，下周开始，就不再有假期。终究是不能一直在一起玩的啊！”

    那一天，是我们上初中之后头一次相聚，意外的，话很少。我们吃完石榴，就各自转身回自己家了。从此，同一带人家的隔壁屋宇，同一处学校的不同教室，几米远的距离，于我们却是，天各一方。或许，人生的距离一经拉开，哪怕只是小小的缝，也只能像光阴一样只去不回。到如今，偶尔相见，你早已不记曾经的我，我也早已不识当年的你，那些曾一起拥有过的童年的欢笑和幸福，在今天，也不过是越热闹，越凄凉。

    但，小石榴终究是要年年都长的阿！

    我望着手中吃了一小半的石榴，爷爷的小石榴也很不错麻！甜甜涩涩，回味非常。我抬头，窗外一轮半月悄悄上来了。时光真快啊！一眨眼，月亮又要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