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1月,清远和顾茂田共十位战友,来到了黑龙江省虎林县。牡丹江农垦局的车去虎林车站接的他们,然后直接来到八五零农场。
八五零农场是王震在北大荒创建的第一个铁道兵军垦农场。
“清远,看这里建设的不错啊。”晚上,顾茂田刚歇过来就来了精神,“清远,你咋一路上都不吱声呢,当年咱们被抓,你都一直在鼓励我呢。”
“你现在多大了,还要我哄吗?”
“问题是,你不对劲,哎,说说,昨天从家乡路过,是不有大禹三过家门的感觉,你说大禹想不想家?你是不想小陆了?”顾茂田笑嘻嘻的,“哦我才想起来,你家小陆那头,咋烫得那么好看。”
昨天一过沈阳,清远的心就飞回了老家侯家岗,他知道,他会从老家德惠县城的小站停几分,那将是离玉秋最近的地方。清远心里想着,这样的夜晚,玉秋在干啥呢,一定像我想她一样想我呢吧。
想起吃朝天锅那天。
清远看着玉秋想着,“忽然想为你做好多事,好多……”看玉秋吃的香甜,他更是忘记了吃,他的心里一直翻扯着这么一句话而责怪着自己。原本玉秋随军前,清远无数次设想着将来的无数个画面,想着有玉秋的日子,他们带着孩子,可是,所有的想象忽然被转业,这疾风骤雨浇灭了。“有没有想做的事?”
“没有。”
“咋回答的这么干脆?好好想想。”
“大哥,要不我们,在潍坊走走。”玉秋放下了筷子。
“天冷,你这大肚子。”
两个人走在街上,清远看着玉秋,“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说指导员他爱人烫头发了,要不咱也烫一个?我问了,她那叫春秋式。”
“叫春秋式?”玉秋停下脚,看着清远,有点忸怩地说:“怪好听的。不烫了,都要回家了,老家没人烫头的,还是不要了。”
“就是要回老家了,才要烫呢。”清远拉着玉秋,“烫吧,然后,我想跟你去照相。”
“不行不行,怀孕的人不能照相。”玉秋急着挣脱了清远的手。
“傻丫头,别信那迷信,去烫头,走,先烫完再说。”
“那我这长头发白瞎了。要不先照相,烫完再照一张。”玉秋笑着说。
“这好啊,走吧,照一张再烫。”
两个人照完相,走进了理发店。烫完头,玉秋照着镜子,清远出去了。
“同志,你真白,这春秋式就适合你这样脸型,太好看了。”
“看没看见我爱人。”这时清远推门进来,“去哪了?”
“好看,走吧。”
“我们不是照相吗?”
“嗯。”
红枣看见玉秋回来,兴奋地打着响鼻。
那个照相馆的师傅从老乡家里走出来。他看着玉秋,笑着说:“不瞒女同志都爱弄头发,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大哥!”
“跟红枣照张相,怕你回家想念红枣。可以骑上去,我扶着你,多照两张吧。”
红枣出奇的听话,它任由摄影师摆弄,也没有不麻烦发脾气,像是知道,这是与玉秋最后的相处一样。
往回走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两个人坐在马车里,也不用吆喝马,任由它慢慢地走着。红枣安安静静的,满腹心事地跟在车后,它的眼睛,总是不经意一样瞟向玉秋。“真想骑马,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红枣。”玉秋看着红枣,又说:“清风来信说,棕花下了一匹儿马。”
“哦。回去也不要骑马,更不能到马跟前去。”清远说,“别让我担心,还有,我恐怕不能送你了,转业的事情很多要处理,你自己……”
“没事儿,来都没怕,还怕回去吗?就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是啊,就几个月。”
马蹄声声,清脆而带着韵律,敲击着山路。太阳偏西了,山坡被照的红彤彤的。玉秋看着,想着,映山红红了,会不会像夕阳这样红?那马的影子,折在山坡上,被夕阳扯得像越来越长。
“清远,想啥呢?你说,云山能啥样。”顾茂田半夜睡不着,又喊道。
“好好睡吧,云山啊,一定比这里建得好。”清远心里想,云山还没有开垦,想想都知道什么样。
起早吃过早饭,八五零农场派马车拉着十几个人,向他们指定的目的地出发。虽然出生在北方,这么大的雪还像是没有经历过。北大荒霜早,雪也早。比雪更加惊人的,是这永远一望无际的荒野。荒原在雪里像被遗弃的骨骼,枯黄而充满哀怨。那些高矮不等的枯枝,歪七六八,横躺竖卧的无所事事,也仍在坚强地与北风对抗着,似乎疼得无可奈何,又忍无可忍。马车走进了这片荒凉里,一下子就被包在了里面。
这是一辆六匹马的大马车,刚刚在大路上还觉得很气派,钻进荒林里忽然变得很渺小,连同十多个人也觉得渺小得像田鼠。周围的荒草和树木此时张牙舞爪,在这仅能穿行一挂马车的缝隙里,眼睛并没有什么用,被阻挡得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任何东西。他们被彻底掩埋了仿佛。
车上一直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车轮压着积雪与蒿草拼搏,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马胆怯着,互相撞着,左右摇摆着车。车老板的声音漂浮在洞穴里,好像因为永远也走不出而哀嚎着。鞭子的声音,浑厚地穿过荒野,惊得身后像有什么在拼命追赶,树上的残叶忽然就随风扬得漫天都是。
太阳快落山了,几个人下车,已经跟车走了一会儿,因为太冷了,心也被冻僵了。誓师大会上的激昂早已被此时猝不及防的荒凉震撼了,几个人默默地看着眼前,这里就是地图上表明的目的地,云山,到了。
一座小山,后面连着几座小山,这里竟然有这么响亮的名字,云山。
其他人在卸行李,顾茂田忽然大喊:“队长,云山建得好啊!”太空旷了,声音竟然被天空和大地给化得喃喃的。
清远忽然笑了起来。大喊道:“是吧。”
最小的赵联能是南方人,他的脸冻的青白,声音哆哆嗦嗦,一屁股坐在行李上说:“队长,今晚,住……这里吗?”
“是啊,冷就跑跑,不能坐,越坐越冷。”
“小赵,不住这里,难道坐马车回八五零吗?”顾茂田笑着说。
“来来来,大伙精神点。先看看这座山里有没有能住的地方。”
“这叫山吗?”
“那叫啥?”
“我那潍坊的大山啊……”顾茂田大声喊着。
“留点劲儿吧。”清远走到车老板老胡跟前,“老胡,你今晚也不能回去了,太远,又难走。也不知附近有没有人家?”
“有人家最近的,也得走几个小时,主要是季节不行。你看这才几点,太阳一落马上就要黑了。黑了,这地方还……”
老胡没说完,清远急忙拦住他。“大伙听着。先看看,有没有山洞什么的,咱们供给充足,明后天还有后续支援,再苦也没有战争苦。小赵你带两个人留下看东西,我带其他人找山洞,有事名枪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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