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霁自己提着裙摆走了一路,风刮在她的脸上,有些微的刺痛。家的方向闹哄哄的,隐约听见了狼叫。她伸头望了望,就见一灰一白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狗崽崽……”她即刻改口道,“飞雪回来了。”
傅沉嗯了一声。
此时,两只凶兽正在追逐撕咬着。说是撕咬,却不过像在闹着玩儿一般。说得更准确些,便是在打情骂俏。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这么无所顾忌的,那也只有牲口了。
傅沉一进院子就见到了地上那两头牲口不知羞耻地在干拿不上台面的勾当,他刚想转身避一避,却又好似舍不得这白捞的便宜一般,站着不动了。
就在这时,午夜趴了上去,飞雪一个趔趄,低低地吼了一声。灰狼的体型巨大,午夜又碰巧是个带把儿的,这一压便把小白狼压得够呛。但飞雪并没有退,十分要强地继续维持着站立。
前后脚跟在傅沉身后的归霁撞上了这一幕不体面的,登时整张脸都红透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想要逃走。可傅沉却即刻将她拽了住,脸上的神色倏而一变。
“你躲什么!”他面无波澜道,“这事,你我也做过。难道这场面还见不得吗?”
归霁撇过头去,整张脸都别扭了起来,“我我我……我不想看!”
“你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傅沉的眼珠子仍在那两头狼的身上,“脸皮子怎么还这么薄!两头牲口干点儿私活罢了,你害什么臊!”
傅沉已经许久没有表现出如此混账的一面了,直叫归霁觉得不适应。今天的傅沉有点不一样。早上和晚上又有些不太一样。其中因由,她没有头绪,心头千丝万缕惹得心烦,便更不想看这场光天化日下两头牲口间的活春宫了。
突然,一声雄壮的狼嚎响彻天际。归霁循声望去,吓得赶紧闭上了眼。
傅沉笑了,“不愧是我傅沉的狼!”
午夜舒坦极了,哈喇子横流。
归霁低着头,脸都快要埋地里了。
“飞雪好歹也是你的狼。你的小母狼被我的狼干了,你不看看?”
一句话的功夫,归霁通红的脸蛋便开始褪色了。
午夜得劲极了,尾巴横扫,扫得都快上天了。
归霁的脸煞白。
便在这时,她感觉到傅沉靠了上来,十分有侵略性地将她搂进了怀中。
“乐兮……”
傅沉的声音荡在耳畔。
“乐兮,我们……不如……”
他手臂上的力道更大了。归霁一瞬浑身都僵了,两只手不由地推着他。打从方才起,她就害怕会这样。
“知恩,我才刚醒……”
“自从你醒来,就一直在拒绝我。”他亲上了她的脸颊,“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傅沉打断了。
“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是吗?”
其中因由,归霁又怎能说出来。这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们便彻底结束了。
“乐兮,如果你喜欢我,那为什么不愿意?因为我们还没有成亲?”他低头迫不急待地在她交领处留下了自己的印记,“飞雪都没有拒绝午夜,你怎能忍心拒绝我。”
这颈间的一吻,让归霁浑身战栗,从头皮麻到了脚趾尖。这是她曾经尝过的滋味,却在此时让她打从心底排斥。
如若说这是源于对傅沉的恨,倒不如说归霁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明明知道应该去替师门报仇,却迟迟下不了手。更恨自己推不开傅沉,离不开他。
抵抗的手慢慢地松开,傅沉感受到了她的妥协,遂更加肆意妄为。但他好歹是个人,不能像午夜那般没羞没躁地在光天化日下就把人给要了,所以还得先回屋。但搂着归霁,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更亲近些,得来的却是归霁欲拒还迎般步步后退。
傅沉觉得,这真是要了命了!
他们踉踉跄跄地往屋里去,衣衫落了一地。门板被一脚给踹上了,衡坤剑被横在了门上,开始尽职尽责地给他们当门闩。他们撞在了八仙桌上,傅沉大臂一抬,便把人安置在了上头。
归霁觉得自己撞在了个东西上,伸手一摸,一片冰寒。便在此时,她尝到了他的吐息,似药引一般。但有个声音却突然炸在了她的脑海。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何此时此地会突然出现一把短刀,因为机会稍纵即逝。
一道寒光划过。归霁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快了,却还是没能见到期待中的血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袭向命门的大手。傅沉太快了,她想躲,却根本来不及。
归霁的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八仙桌上,震得她一阵痛麻。金属的撞击与瓷器的碎裂声响在耳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傅沉的另一只手给拿捏住。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惊人,归霁觉得这与从前他抓住自己手腕时的力道截然不同。与这欲碎的骨痛比起来,之前只能算是隔靴搔痒。
她的目的暴露了,失了最好的机会,也失了唯一的利器。眼下她就好比是条躺在刀俎上的鱼,只能干等着傅沉来宰割。
“是想起什么来了?”傅沉好似换了个人似的,他嗓音低沉,语气阴恻恻的,宛若恶灵一般,“我就想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归霁挣了挣,却如同蚍蜉撼树。危难关头,她抡起双腿,直接踹向了傅沉。傅沉被她踹得一个趔趄,手上的力道当即一松。她顺势推开了他,立刻就去捡地上的短刀。
打从她在那个山洞里醒来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梦里那张模糊的脸一下子有了棱角。高耸的眉骨,冷血无情的面容。他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在古悼山上肆意杀戮。
可悲的是,她竟把一个嗜血恶徒当成了救命恩人。
可笑的是,她还优柔寡断,迟迟下不去手。
电光火石间,近在咫尺的短刀旁飞出一脚。那玩意儿闪着银色的光芒被扫到了床底下。命门再一次被人拿捏住,继而整个身子又一次被推了出去。这一回,她的后脑勺先于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石墙。她一阵晕眩,耳边传来了那恶魔般的声音。
“跟我玩这招?”傅沉粗喘着,“你知不知道,我捏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似的。”
归霁晕得睁不开眼,却凶狠道:“捏死我!”
五指倏尔收紧,原本皙白的颈子不一会儿便红了,命门处的青筋凸起直跳,不自然的绯红色慢慢爬上了她的脸。
归霁喘不上气,身体出于本能,手开始胡乱抓了起来,试图反抗这致命的束缚。
傅沉咬上了她的脖颈,下一秒便咬得更深了,好似一头恶狼咬住了猎物的命门。他开始扯归霁的衣裳,招来的自然是更剧烈的反抗。
“讨厌我?”他含糊道,“讨厌同我做那事,是吗?”
傅沉扼着猎物的命门,在对方的抵死反抗中掠夺着。他神色狰狞,宛如一个魔修一般。
“我傅沉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归霁觉得自己被提了起来,她的脚尖试着探向地板,却只是徒劳地在半空蹬了几下。
终究,花言巧语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归霁挣扎着,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沉变得越来越模糊。
……
待到转醒之际,月已挂在了窗边。她遥遥一望,被晃得睁不开眼。疼痛感隐隐约约,似乎除了脖子外,哪哪儿都有点疼。
屋里太暗了,傅沉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而月光恰好撒在了他的脖颈上。
夜风呼啸着,就连屋里都是冰天雪地一般的温度。唯有身旁的傅沉,散着阵阵暖意。
归霁往他那处靠了靠,自己都厌恶此时还在贪恋他体温的自己。傅沉还睡着,面色平静,呼吸匀长。眼前就是他的命门,无遮无拦,没有任何防备。只要她张嘴咬下去,死死地不松口,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梦?也许在梦的尽头,等待着的依旧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暴徒。
手指轻轻拂过了傅沉侧颈上的青筋,血脉畅流,平稳跳动。归霁不禁问自己,倘若这不是梦,自己能否咬下去?倘若这只是个梦,为何自己依然没能咬下去?
她想要傅沉的命来偿无澜派的血债,却在唾手可得之际一次又一次地打了退堂鼓。
背后的那双臂缓缓收拢,似是无意间,傅沉将她拥入了怀中。
深深吸了一口气,全都是傅沉身上的味道。归霁极力抑制着自己溃如决堤般的痛苦。她想哭,想靠在傅沉的胸膛上狠狠哭上一场。甚至,想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就算是镜花水月,也都太过短暂,不过寥寥几日。到头来,悲苦无穷尽,只剩相互折磨。
她忍得太过艰难,窒息的感觉又来了,让她昏睡了过去。在梦里,她见到了师傅。远远的,隔着层层水波,叮嘱着,“小七,莫恨!”
日还未初升,傅沉便就起了。他看了归霁许久,最后还是扯了绳索,将她捆了起来。
许是实在太累了,又或许太过伤心,归霁没有被惊扰。她的身上盖着傅沉的狐裘,却在做着古悼山的梦。
傅沉打开了门,冷风裹挟着晨露鱼贯而入。天还没有断黑,太白仍旧在中天挂着,但门外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他回身仔细地关好了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午夜便蹿到了他的脚边。而在院子的另外一头,一团格外醒目的白色也与它的主人一样,依旧在沉沉睡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轻点。”傅沉把手指竖在了嘴边,遂快步朝他走去,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嫂子还睡着。”
他们并肩走出了院子。
“昨儿下午我就说了,大师兄大可不必那么着急。”
“不都说拖得越久,她越难对付?”傅沉看了看脚边蹭上来的午夜,“况且,机不可失。我就是那么个混账。”
“你又没碰她。”傅濒斩钉截铁,“你不会碰她的。”
他撇嘴一笑,“这么肯定?”
“二师兄来劝我离开的时候提过,你想让他处理一下归霁在灵域里的记忆。”无澜派三弟子冷笑,“就连灵域里的那一段风月你都不想让她记得,现在你更不可能碰她。”
傅沉目帘低垂,眸色也跟着暗淡了下来,“我怕她忘不了。”
“所以你索性折磨她,好让她恨你。”
傅濒站在他身边,两相一比,他瘦弱的身子在夜风中看起来格外单薄。
他没有否认,只是望着黎明前的黑暗绕过了这个话题,“在外面等了一夜,身子怎么吃得消。你该回去等着。”
傅濒顺着他的话,简单说道:“怕出事。”
“你怕我失控?”
“虽然你也没干什么,但毕竟怀里搂着个美人,我总得提防你死在温柔乡里。”
他嘲讽道:“就你这身子骨,我看我还没死在温柔乡里,你倒要先冻死在我门口了!”
傅濒嘴上吃了亏,遂打量了傅沉一会儿,“我瞧你这模样,应该是一晚没睡。这就又过了一日,这条路,你想清楚了吗?”
“阿濒,说到底魇魔最终还是要用我的皮囊临世的。毕竟我是个元婴大剑斗师,她想要出来为非作歹,就不会想让人轻易地一棍子打死。所以,她才舍不得把我给弃了。阿霁已经几次想要对我下手,却一直都没能下得了。我寻思着,泰半是魇魔也不太乐意。”
傅濒意味深长地道:“毕竟,里头的那位馋你的身子。”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掀起他的衣摆。黎明的幽暗里,他挺拔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凄凉。
天边红了一线,他仰头望去,神色平静道:“我同阿霁说过,我一定会护着她。兴许我在她眼中,彻头彻尾都是一个骗子。但至少这件事,我没骗她。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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