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五岁。
因为叔伯之间的矛盾,父母决定搬家远离是非之地,去投靠在临场上班的姥爷。
搬家,对我来说是一个充满神秘吸引力的词,它意味着去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有着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可是我也有很多舍不得。
院子里,那一树繁花茂盛的泡桐树,喇叭状的淡粉色花朵缀着一圈浅粉色的荷叶边,纤细秀白的花蕊里有少许鲜甜的蜜。满树的花朵没有一片叶子,远看就如同大片淡粉色的云。暖风携裹着花香,沁人心脾,我站在树下思量,远方的家有没有这样又美又甜的树?
还有泡桐树的枝丫里,悬着一只巨大的灰色泥罐子,五只灰鸽子正咕咕地叫着,那是爸爸养的,爸爸说鸽子有灵性,可以送信,可是我从未见过这几只肥鸽子送信呢,只有让妈妈嫌恶的鸽子粪到处都是。鸽子的邻居是几只斑鸠,它们的叫声混在一起,真的非常好听。远方的家里有没有这样的鸟儿?
妈妈说,新家比这里好多了,我竟然相信了。
搬家的那天特别热,妈妈将我放在平板车上,左边是一只鸡笼,笼子里有只红色的大公鸡,右边是一个小筐,筐里是几只小奶狗。家具等大件物品已经托人运走了,什么时候运走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后就剩下我还有家里的这些小动物。
妈妈拉着车,经过刷着白墙的小学,小学有几间红瓦灰墙的教室,破烂的窗户外面糊着几层报纸,妈妈说我堂哥就在这上学,将来我也会来这里上学,可是我们不是搬家了吗?经过小石桥的时候,我看见石桥边上生出大丛楚桃树的嫩芽,那是我前几天才认识的植物,小兔子特别爱吃。
太阳真晒啊,妈妈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我觉得有些睁不开眼,我扶着鸡笼,摸着小狗,心里有些空。妈妈不太理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这些日子,她总是不太开心。
平板车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颠簸起伏,终于,我看到了一条又宽又大的河,河面上有成串成串的船队还有带着无限远意的汽笛声。
妈妈说,我们要过了河才能到姥爷的林场,我却没听得太清楚,在暮春的暖风里,我昏昏欲睡东倒西歪,还没看到渡船长得什么样就睡到在暖阳下。
醒来时,我们已经到了新家。新家就在大运河河畔,两间石头墙、草顶的房子。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羊膻味,损坏的断墙旁还攀着一只脏兮兮的羊。
妈妈说鸡在来的路上都热死了,小奶狗也热死了两只。家里的大黄狗死活不敢上渡船,爸爸把它硬抱上去。新家的院子里没有树,也没有鸽子与斑鸠,只有满院子的羊粪和跳蚤,我蹲在院门口挖土玩,一条煤渣与粗砂铺成的小路笔直地通向河畔,河畔还住着一户人家。除此之外再无人居住的痕迹。小路两侧都是浓密幽深的草丛,跟我差不多高的雷草,细嫩的叶片宛若一面面狭长而招展的旗帜,草丛里的虫鸣让我联想到蛇与夏天。伴随着这些野草的是高大的洋槐树,椭圆形的叶片,一串串练成一片,遮天蔽日。
我站起来,隆起的河堤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一点点爬上去,就看到了河堤另一侧的石桥。石桥下面是运河的一个支流,清幽幽的河两岸依旧是连天的野草与树。棕黄色的土路在烈日下不时被风卷起浅浅的尘烟,切切牙(小蓟)紫色的花朵上盘旋着一只土蜂。我眯着眼,看阳光变成一道道波纹,在繁茂的绿草上空一圈圈荡漾开来。
新家的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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