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登山）

手记（登山）

第一次见到目连是在家附近的山上。

清晨薄雾，我带宝贝爬山。前几日，宝贝说不想总是睡懒觉，于是被我拖出被窝，爬一次小山。

山不高，却很是舒畅。宝贝爬了半路，死活不肯再动，抱着英镑（我家的一只小柴犬）坐在山道旁的大石头上休憩。我只好陪在旁边，一边呼吸清新空气，一边看朝阳从农田的尽头升起。

目连从山道的另一边走了过来。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一双雪白的跑鞋，额间还有些汗水。初见目连，我有些惊讶，因为目连长的实在吓人。虽说五官也算端正，但额间有一条伤疤从眉心延伸往下几乎穿过整个鼻子。

“这是救人留下的。”

目连和我们闲谈了一会儿，便继续爬山。宝贝捏着英镑毛绒绒的小脸就是不动，我只好自己上山，嘱咐她和英镑在原地等我。

上山的道路其实不远，只是十几分钟，我便看到了山顶。人不多，目连也在。他伸着腰站在悬崖边上，做出跳跃的动作。

“目连！”

我喊住他，有些害怕。目连回过头，看见是我，雪白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鼻翼上的伤疤一动一动。

“怎么了？”

目连眼神里带着笑意，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他耍弄了一般，脸有些红了。

“我还以为...”

“哈哈哈...”

目连笑了起来，声音爽朗。这时候我才看到，他所站的地方并不是一个悬崖，下面有一块突出来的土地，上面用木头搭建了一个没有顶棚的小亭子，有几条小道从那里延伸往下，消失在丛林中。

“长良说的没错，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目连拍着我的肩膀，眼睛里跳动着光芒，和我身后升起的阳光一样，充满热情。

“那么长良跟你说什么了？”

目连转过身，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开始做运动操。我站在一旁看他，最后也跟着他一块做操了。

“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

目连做了一个下腰的动作，从手肘和膝盖合并的缝隙看着身后的我，而后站起来对我说到。

“长良算是第一个。”

目连扭了扭腰，没有继续做操，反而指了指那个小亭子，示意我一块儿去坐一坐。

“父亲从我小时候起就丢下我和母亲独自一人去京都谋生，很久也没有音讯。母亲一手拉扯我长大，还要照顾身体不好的爷爷奶奶。但是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

目连语气平静，眼神中却流露哀伤。

‘“但我后来才知道，我根本没有父亲。我的母亲是一个舞女，她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你知道吗？”目连看着我，我突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这...我...”

“作为一个舞女，有了身孕是平常的事情，主人会吩咐医师给你准备堕胎药汤，再休息一段时间便可以再次上台赚钱。但是母亲却没有想到，一碗堕胎汤药没有夺走我的性命。几个月后，母亲的妊娠反应越发明显，她已经无法摆脱我了。”

目连苦笑着，用手摸了摸鼻子上的伤疤。

“主人自然不会再留着母亲做舞女，他认为是母亲故意想要脱离他的舞町。但是主人毕竟还算的上一个对下人好的老板，他算清了母亲的工钱，还多给了她一笔钱，用以安置即将出生的胎儿。”

“母亲怀着我无处可以去，只好去求已经继承了家产，远在乡下的舅舅收留。舅舅念在亲情，又看母亲挺着大肚子在雪地里徘徊，于是准许母亲在娘家待到我出生为止。但是期间不许母亲走动，毕竟母亲的身份实在让他尴尬。”

目连顿了顿，似乎是感念那个心慈的舅舅，他朝着远处山下的农舍看了看。

“我的出生并没有给母亲带来什么好运，舅舅在母亲生我的后两天突发疾病去世，几个哥哥把我母亲赶出了家门，连东西都不让收拾。”

“母亲带着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走在这样的山道上，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目连的声音渐小，似乎回忆起那样的事情实在伤心，我不愿意看他这样的悲伤，打算打断他的话头。

“好了，请你...”

“后来出现了几个强盗，他们夺走了母亲身上仅剩的值钱物什，连看到当时尚是襁褓中的我，都没有半点慈悲心。母亲躲在地藏的小屋后，用供奉的冰冷的馒头和着母亲用体温融化的雪水喂我，让我活了下来。”

“多谢佛祖。”

目连说到这里，突然变得十分虔诚，双手合十，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叩拜。

“后来母亲在不远处的农家找到一份洗衣服的工作，主人家还提供了一间小屋子供她居住，工钱不多，但是会给她吃的。”

“就这样，母亲把每日主人给她的饭食分作两份，一份喂我，一份自己吃。”

“伯母真是个坚强的人。”

我感叹一声，真诚的说到。目连笑笑，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了声谢谢。

“至于我这条伤疤。”

目连抚摸了一下鼻子上的伤疤，一直抚摸到眉心。那样长的伤疤，想必对他影响颇大。

“那天主人家突发大火，母亲正在河边洗衣服，远远的看见，连忙跑去农田呼喊主人。我正好和主人家的小公子放学回来，连忙赶去救火。”

“这条疤痕，就是那样留下了。”

事情的具体我并不知晓，目连也没有打算详细告诉我，但我看得出，他是个温柔的人。一个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还能坦然晨跑的人，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谁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