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贾元春判词是贾家倾覆的外因提示,那么秦可卿的迷离身世,则揭示了贾家倾覆的内因。
敲重点:本文主角不是秦可卿,是贾珍!
秦可卿,出身微寒,却嫁入国公府,是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的儿媳妇,同时与公公关系不清不白,最终离奇身死,享用坏事千岁爷留下的寿木下葬,出殡仪式之奢华浩大,令人瞠目。
我们都知道古人结亲,最讲究个门当户对,秦可卿身世来历不明,只凭美色才干,便嫁入堂堂国公府,即便没有后来的扒灰通奸之事,也足以说明这届宁国府当家人贾珍,已经不讲究到了什么地步。
但这还不算,其实这下面的伏笔,还有比不讲究更可怕的地方,这个可怕的地方,就藏在秦可卿的出身上:
我们还是来细看看秦可卿的出身:
他父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
关键在这个一笔带过的秦业官名上:营缮郎?这是个什么官?
明清都没有营缮郎这样一个官名,可见是作者杜撰,但偏偏,它又有一定根据和极其明显的指向。
明清没有营缮郎,但有营缮司,是干嘛的呢?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是主管皇家宫廷、陵寝建造、修理等事!
营缮司下设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营缮司郎中一职明清时为正五品,级别高,俸禄丰,是肥差。
作者很狡猾,秦可卿之父秦业的官名叫营缮郎,而且穷得叮当响,自家请不起私教,唯一的宝贝儿子秦钟也只好跟着贾宝玉去混贾家的私塾,然后连二十四两贽见礼都是东拼西凑筹集的——于是,和切切实实存在的、专管为皇家建宫也掘墓的营缮司划清了关系。
好像也没什么是吧?营缮司郎中也好,营缮郎也好,难道就因为家族管掘坑造墓,儿女就不婚配了吗?何况人家也还造宫殿。
那这里我们就要对应太虚幻境里秦可卿的判词和颂歌了:
判词: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颂歌: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家事消亡”——百年富贵,贾家最终完蛋了;
“首罪宁”——罪魁祸首是宁国府。
什么样的事可以让百年富贵的国公之家家事消亡?这个在书中虽未明写出,但结合到七十回时甄家被抄,公认是贾家最后也被皇家下令抄了。
所以问题来了,贾家为什么被抄?既然“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为什么这判词要安插到秦可卿的名下?
抄家是重罪之罚,不是随随便便定个什么罪行,比如强抢民女啊,贪赃枉法啊这样就能抄家的,古往今来被抄家的,都是谋逆,至少是结党。
这些从红楼梦明写的文字上看,是不太看得出来的。因为秦可卿是废公主?那是扯淡!
那么,贾家冤嘛?说不上,虽然贾宝玉只会风花雪月,贾赦只会左一个右一个的讨小老婆,贾政也只会和清客相公谈古论今,但贾家从祖上骨子里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国公之爵位,历来为开国功臣所享,贾家至贾珍,已经是贵族四代,虽然袭爵一路下降,但祖上是实打实的开国功臣,仆人焦大跟着太祖爷爷打过仗,从死人堆里救过宁国公贾演。
即便时隔百年,但这届皇家的巍巍大明宫殿,还真是他们有份营建的。
也就是说贾家,至少宁国府,其实是以皇家营缮郎自居的!
之所以要明写秦可卿的出身低微,就是要让我们去对她的身世好奇,然后,既然找不到亲生父亲,那就从养父身上找啊。
甚至,还得说到贾家祖上当年那些血仗,到底是和谁打的呢?当我们看看林黛玉的身世时,会发觉好像发现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林家祖上曾袭四代爵位,到第五代是林如海,林如海与贾家贵三代贾政年纪相仿,甚至还稍微大一点,然后林黛玉作为林家贵六代,年纪和贾家年纪偏小的的贵四代贾宝玉年纪相仿。
过年祭祖时我们看到,贾家还没有出现任何一个贵六代,而贵五代年纪最大的大约是二十岁左右的贾蓉,十七八岁的贾芸贾蔷贾芹。
林如海出场时已近半百之年,如果有兄弟姐妹,若按贾家的生育节奏,林家恐怕贵七代甚至贵八代都有好几岁了。
生生两代人的差距,大约有三十年以上的空挡,可以说是比较显眼了,也就是说,封贾源贾演为国公的皇上,和当年林家祖上侍奉的皇上,是一家人,但很有可能不是一代人。那到底谁是开国皇帝呢?
大或许,人家就是李渊和李世民的关系,所以这国到底是什么时候开的,里面有没有一场玄武门之变似的往事,还真不好说,很显然,最终是贾家侍奉的主子,成了开国皇帝。
所以贾演贾源这出生入死,战袍上曾沾过的血,可不好说都是谁的。
历史是容易被重演的,太平盛世一百年之后,一位亲王坏事伏诛,而一位被削官的进士又得到了起复为官的机会;朝廷更突然放开选秀门槛,广征秀女,此前不久,国公府里中过进士、年过半百的老爷,突然抛下才三四岁的幼女,躲入道观,成天炼丹砂,守庚申,诵阴骘文......这一切,发生在红楼梦全书前几回当中——当它们被综合到一起,几乎可以肯定在皇宫里,又一次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我们知道,贾敬,从小是被贾代化打大的,这造成他心里有阴影,所以他对贾珍是完全放任不管的,甚至早早就连爵也让他袭了,于是,成年的贾珍,有多无法无天,一句“把个宁国府竟翻了过来”,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秦可卿死了,贾珍不顾贾政的劝阻,将她用坏事亲王当年相中的寿材下葬,毫不忌讳,已然可见在他眼里,这位和皇上同胞的亲王,并不能算得什么;
后来,父亲贾敬死了,贾珍有样学样的儿子贾蓉,竟然怂恿荣国府的贾琏热孝期间停妻再娶、偷纳尤二姐,这是有违国法的事,贾珍知道后全不当回事,还乘机加入寻欢作乐;
再后来,太妃薨了,全民国丧,他竟然公然在府内聚赌淫娈,其乌烟瘴气令人发指,全然已经是目无国法。
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因为他以为这届皇家的命运,依旧还依赖他贾家,甚至,的确又一次有重要把柄捏在了他宁国府手里,甚至他能决定着皇家的生死。
那个痛骂贾珍的老仆,名为焦大,我们来看看他是怎么吆五喝六的:
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
这心态,何尝又不是这位宁国府老爷对自己主子的心态写照?
焦大者——骄大也,既有骄大,必然妄为。
作者特意写了一大群刁奴奸仆,不是无意之笔,也不是阶级局限。
而是他在多年后才意识到——当年对于皇家来说,宁国府何尝不是已经沦为难处理的老刁奴,而战战兢兢的荣国府,在这件事上,实在是被身为族长之府的宁国府拖累了。
而贾珍的目无皇权国法,很可能使得他在新一轮皇权内斗中再次扮演了重要角色:
宁国府与神武将军冯家、京营节度使(这个官职曾经也是属于贾家的)王家都走得很近,手握京城兵权的王家突然飚升,在四大家族中后来居上,以至于王熙凤气势完全将贾琏压倒,而后来王子腾又被外任,都显示了京城曾有兵变的可能性。
只是事关皇家,作者无法明写,只能用尽曲笔。
与此同时,作为贾珍辅助取得帝位的回报,这一届皇上,不得不册封贾元春为贵妃,如果宁府有长女,贾元春的命运,可能不会这样惨。而荣国府,也不会被牵连如此深。
而秦可卿,从因美色嫁入宁府,到被公公逼奸淫乱,最后身死,其过程中丈夫怕恶父而回避,婆婆惧恶夫而无语,从宁府内部角度揭示了贾珍骄大妄为,蔑视国法人伦的恶行。
在她病中之时,一名叫张友士(有事)的人进入了宁国府,但他原本并不专为秦可卿的病而来(不是医生),他有什么事呢?他是神武将军集团里公子冯紫英遣来的。
有人把冯紫英解释为“奉旨音”,所以有了奉旨秘密处死废公主秦可卿的说法,但旨音何须非从爵位较低的冯家辗转而来?或许,在这里更好的解释是“逢梓音”——营缮女薄命逢梓音:墓穴地宫传来了召魂之音。
这位张有事先生,无疑是贾冯王的“皇家大营缮集团”的一份子,他们原本要聊的“事”,都是关于皇家“营缮”的:
扶起一个,埋葬另一个。
而病榻之上,只是还在抗争的一个小小营缮郎之女,她的命运,自然轻易就被这个大集团摆布掉了。
同时,她的身份是宁府孙媳,贾珍葬礼上肆无忌惮的表示悲戚,甚至哭出了“长房灭绝无人”这样看似胡言乱语的话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随这个儿媳秦可卿一起死去的,还有一个“后”,贾珍乱伦的无耻恶行,其实是的断子绝孙的自毁自杀。
皇家,可不是无依无靠、无力反抗的秦可卿,梓宫,指的也不仅仅是皇陵地宫,高官显贵的墓穴,同样也可称作梓宫。
而这次的招魂之音,其实不只是招走可怜可叹的秦可卿,同时也是在招已经无药可救的宁国府。
自以为结党拥兵,又有国戚身份,掌握着皇家生死命穴的贾珍,在辱杀了营缮郎之女秦可卿的同时,也完全的断送了宁国府最后的血脉希望,开始“营缮”自己的后事。
秦业的营缮郎职名,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然而却含义如此深的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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