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晋剧演员程灵仙
照片里这位俊俏小娘子是我同学的妈妈程灵仙，但我第一次见她时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满脸皱纹，眼睛大，眼袋也大，穿一身紧身运动衣，右手夹烟，靠坐在排练馆的长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盯着场中央唱念做打的年轻人。
不知排的什么戏，只记得轮她上场时，她一个空翻跃上桌面，又在桌边下腰，这时有个小伙子拿张报纸逗她：“程老师，看写的啥？” 她翻身跳下桌子，笑骂一句，飞脚踹过去，大家都跟着乐起来。
这有啥乐的？我一头雾水。
那天回家，我兴奋地告诉姥姥：我看晋剧团排戏了，还看到了程灵仙。
“啥？你见到谁了？”姥姥惊得一回头。
“程灵仙，我同学的妈妈！”
“你同学？她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呢？”
“还有更小的呢。我同学还有个弟弟。”
“姓啥？”
我没答茬，继续说排练场看到的事，听到我说“不知道他们笑啥”，姥姥说：“我猜是笑她不识字。”
“不识字有啥笑的？”
“我听说有次演现代剧，她把报纸拿倒了。”
原来如此！
我们学校紧挨着晋剧团，所以班里有好几个晋剧团子女，我好朋友燕子的父母都在晋剧团，爸爸在乐队，妈妈跑龙套，经常扮演个丫鬟呀什么的，我一直替燕子妈妈不平，她那么好看，为啥总是给老丑的李慧娘做丫鬟呢？
记得九月九庙会，晋剧团演出《游西湖》，燕子的妈妈扶着主角“李慧娘”出来，说了一句道白：“小姐，你出落得越发的好看了！”，台下哄堂大笑，因为上了年纪的程灵仙，眼袋明显，脸上皱纹条条毕现，与“好看”二字实在相去甚远。连程迷姥姥都不住摇头叹息：老了，不能看喽！
燕子说：待会儿要喷火，咱们去后台看，走！
后台重地，一般人进不去。燕子是子弟，又客串过《秦香莲》的女儿，也算是小半个演员，跟着她可以顺利进入后台，加上我们缩头缩脑溜着边儿走，没妨碍到别人，所以没被赶出来。
后台的演员们非常忙碌，有的快速补妆换装有的喝水润嗓，不管做什么都时刻听着锣鼓，有位还没上场就在我身后喊唱起来，吓了我一跳。
“程灵仙要下来了” 燕子说。我从幕布缝里朝前台看了一眼，李慧娘已被贾似道刺死，倒在台上。
“快要演喷火了。”燕子悄悄说。
大幕徐徐拉上，音乐四起，白烟里，程灵仙脱掉红色外衣，快速起身，周围立即有人帮忙换装。
“要想俏，一身孝”，换上白衣白饰的程灵仙银装素裹，比先前好看了许多，在一声“我好冤也”的悲叹中，踩着小步飘向前台。
我对唱腔没感觉，也不知道唱的什么，只是乱看，看看演员，看看观众，甚觉有趣。过了一会儿，程灵仙又飘回后台，有人端过一盘子药丸似的东西，程灵仙把它们一个一个塞到嘴里，又踩着鼓点返回前台，不一会儿，打火把的演员上场，程灵仙开始喷火表演了。
她身形灵巧，在桌椅间上下翻飞，翻一次喷一次火，台下连连叫好，我的眼睛都看直了。原来所谓的火不是嘴里喷出来的，而是把嘴里的药丸喷到火把上，演员动作变化多端，不近距离看真看不出来。
等程灵仙开始“就地十八滚”，台下已经沸腾，我也彻底折服了，五十多岁的人还能上下腾挪身轻如燕，回到后台连大气都不喘一个，真不愧是名角儿，剧团的台柱子。
姥姥说唱戏苦，刀马旦更苦，吃的苦是别人几倍，像她这种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演员，更是苦水里泡出来的，为了记唱词，不知挨了多少打。
让我不解的是，都是晋剧团的，为什么程灵仙不住在剧团宿舍？还有，程灵仙女儿从来不与剧团子弟玩耍，也不曾与任何人交过朋友，平时连高声说话都不曾有，更不要说唱歌，不知道的根本想象不到，这个秀美文静的女孩竟有个唱戏的妈妈。
燕子说，程灵仙解放前就唱红了，人家有自己的四合院，不可能住单位的宿舍。她家里有保姆奶妈，一般人去了都不接待。
燕子中学毕业进了戏校，学了乐器，后来留校当了老师。多年后相聚，问及其他剧团子弟，她说唱戏的很少，经商的居多。当问起名角程灵仙时，她说99年去世了，子女没有一个唱戏的，连边儿都不挨着。据说这是老人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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