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黑色一九九九（五）
人气王的歌声很好听，这首歌我们在一起时，她常唱。有时会说专门唱给我听。那种真挚的，全心全意为朋友之心。穿透肺腑，想起来，还是满满的温热。
而这个暑假，我见到了一部成人的演出。在这部演出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多多少少影响了我后来的人生。
我怀着复杂而沉重的心情回家后，告诉了父亲这个结果。我已记不清他的表情。大概没有批评也没有安慰。他也没有表态，是否继续读书。
我默默的等待着。
3天后，大哥小哥都回来了。小哥是过年后第一次见到他，而大哥也是“诈骗案”后第一次回家。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们没有交流。
他们的回来，都是为了一件事，一个家庭会议。是的，他们已经是成人了，都是这个家庭的话语代表。
这件事，是关于我读书的。
158、黑色一九九九（六）
1999年7月20日，星期二，天气晴。
XX省XX市XX县XX乡XX村X组，X户。客厅。参会人员：男家长XXX、女家长XXX，长子XXX，次子XXX。当事人XXX。以下为会议内容：
男家长（父亲）：今天把大家叫回来，主要是商量下XX（我）读书的问题，目前她中考成绩是XX，没有考上中师。她本人表示还想读书，大家发表下自己的意见。
长子：我的意见嘛，读也行，不读也可。不读可去学个手艺。
次子：我的意见是不读，你看我们俩读了还不是都没工作。
女家长：我现在也挣不到钱，你们说读就读，反正我是没有能力。
气氛到了一种默契的和谐，就等男主发话了。关键时刻到了。
男家长：按理说，老大老二都读了高中，XX也该读的。不过现在家里确实是比较困难。我的意见还是先缓一缓，等家里把债务还的差不多了再看。XX看行不行？
我：你们说什么就什么吧。你们决定就是了。
男家长：那按大家意见，就暂时不读了。
随后，主持人宣布了散会，会议在一片和谐共识的轻松中结束。
这是1999年夏天，己卯年，六月初八，傍晚6点，酉时。
159、黑色一九九九（七）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家庭会议。我平静的听着每一个与会代表的发言，他们的话，一字一句，决定了我人生的去向。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决定我的命运，唯独我没有。
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的命运。我冷静的分析着自己的处境，我可以反抗吗？可以。有用吗？基本没用。
我默默的回忆着这些年在这个家的场景。前面有朋友说，不喜欢我两个哥哥的性格，自私，不呵护我。其实我想说的是，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然而，大人做法不同，天壤之别。我小哥可以长期欺负我，主要原因是源于父母默认，视而不见吧。
举个例子，我小哥伤了我，那是在“玩”，小心点就可以。但我如果伤了我小哥，一定得相同体罚：一次我小哥追我，我关门夹伤了他手指，代价是父亲会把我手指打到同样的淤血。小哥虽然挨打不少，但都是源于不好好学习和不听父亲话。没有是因为欺负我引起的。
是的，孩子本无善恶之分，但发现可以长期当孩子王，有人服务，屈忍于自己，而这个组织里的权威者并不干预。为什么不继续？
我真正的失望，并不在于不能读书这件事。而是父母从小灌输的我不如他们重要，我智商最低。言行上的忽视。
160、黑色一九九九（八）
我从小仿佛不是生活在一个家里，而是在一个小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仅有的人物，性格各一。父亲精明、套路。母亲软弱无主见。大哥圆滑，小哥叛逆自私。
16年，我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复杂。我们，似乎是借助这个房子，短暂的，不情愿的相处。我们之间，没有爱。更谈不上温度。
关于这个家，我仅有的温热的画面是生病时可以不用做农活，这时母亲会柔声问我要不要喝粥。以及四五岁时给父亲扛脚睡午觉，他会摸着我头唤我“丫头”。以及十岁那次生病他背我去医院。除此以外，我想不起任何笑脸以及温度。
我的整个求学期间始终欠学费，所以老师始终不待见我，不管成绩怎样。家长会父亲也几乎不去。
如果说，两个哥哥，我曾抱有幻想，在停学成全他们那一年，曾天真的以为，可以换来他们对我的支持，那么在这一刻。我失望了。
他们不像别人的哥哥会呵护妹妹，他们是自私而冷漠的。
而父亲，他大概本意不想让我读书，而又不愿自己直接表达出来。他借助了会议，借助了其他家人的口，得出了不让我读书的决议。避免了自己做恶人。
我厌恶。我厌恶成人的世故。
161、黑色一九九九（九）
我对人类感到深刻的失望。我不想再抗争了。我累了。
162、黑色一九九九（十）
这些，只是我的心理活动。实际上在那个会议上，我没有表示一句反对与请求。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刻在我的心上。
我有些麻木。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我的眼泪，大概在与人气王分开的时候就已经流完了。回到家里，再也没有流过。
我只是失望。我只是心累。
会议开始之前，我只是感到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我的天空。会议结束了。乌云盖了下来。我再也见不到一丝亮光。我的世界，彻底黑了。
我没有再抗争。我冷静的想着我的去处。
3天后，我约了A姐去了一个镇上赶集。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样东西：安眠药。
是的。我绝望了。我想离开了。我，累了。
163、黑色一九九九（十一）
那是一个比我们乡要大的镇，总共有9家药店。我与A姐，每人买到了27片安眠药。
没有选择我们乡，是药店数量不够，且太近了，怕遭人耳目。事没办成反倒败露了目的。我不能这样，做如此莽撞的事。
另外，选择A姐同行，是因为我们都遭受了家庭的不公平。我说：我们一起离开吧。她说：好。
我们相约去到另一个世界。那里一定很美好。
164、黑色一九九九（十二）
那是一个晴天，有位邻居家乔迁之喜，父母都去帮忙了。家里没人。很好的时机。大哥在那个会议之后又离开了家，开始他新一轮的光宗耀祖的拼搏。而小哥，依然忙于打牌，神龙见首不见尾。
己卯年，六月十八，晴。未时。下午2点，我写好了遗书。信上写：
叔叔、婶婶：我离开了。我不想再增加你们的负担。我离开了，你们也不会为此事烦恼。对不起，养育之恩，来世再报了。
三哥、四哥：在你们需要的时候，我停学成全了你们，然而，在我需要读书的时候，你们不但不支持，还反对。如果可以，就当这世我们未曾做兄妹吧。
我走了。
愿：没有我的家，再无烦恼。愿你们安好。
1999年7月20日
XXX绝笔
165、黑色一九九九（十三）
写好信后，我考虑了下要放在哪里。因为担心自杀失败，所以如果直接放在明显处会不妥。于是我放在了一个废弃的文具盒里，然后又将文具盒丢在我房间空闲的床上，还用许多旧物盖住了。
我想，如果我死了，家人自会收拾房间，一定能发现。反之，如果我没死，我还有机会自己销毁。两全之策，万无一失。
这么想，不是代表我犹豫，而是只要是未知的技术，就可能存在风险，比如我妈吃农药就被发现过，送到医院去洗胃。关于自杀失败的案例也大有存在。我必须要考虑到。
做好这一切后，我把药、水准备好，躺在床上。药到嘴边，我最后问自己一遍：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答案是：没有。我不能接受自己初中的起点，我觉得以后会太艰难了。且即使要外出打工，我连身份证都没有。我也没有门路。
一切死路。
不犹豫了。仰头，一饮而尽。
喝下后，我似乎要想起来什么，我需要和伙伴们告个别。那天，A姐、A弟、B妹在我家附近割猪草。我找到了她们，告诉他们我已经吃药了，不久就会去天堂了。他们流泪了。我说“你们别哭，要知道我是解脱了，去了好地方啊”。他们含泪点头。这时我已经感受到了头晕，说跟他们“我要走了，你们好好活着”。他们流泪目送我离开。
我歪歪扭扭的走回来，躺在床上，等待另一个世界的样子。
。。。
（注：这个场景里，是隐瞒了A姐买药的事的）
166、黑色一九九九（十四）
我之所以这会儿能坐电脑面前写帖，那一定是自杀失败了。为什么失败，很简单，我被骗了。核心原因就是：
他娘的，中国假药。
我在喝下药的第二天早上，居然醒了。醒了。。。。妈蛋。
当我醒来的一瞬间，我意识到：糟了。这时，我想起来，我们买的药有两种丸子，一种大一些，大概有五六颗，其中2家药店是这种款式的。除此外的都比较小。那么，这样说来，这两种药的药性一定是有区别的，小丸子一定是药性比较弱。
大爷的。
但这个意外，并不会让我就此放弃，作为一个诚意自杀者，我一定会继续想弥补方案。这时，我想到了A姐，因为我感觉到她并不是那么想自杀。也许吧，她的家庭至少还是温馨的，而她遭受的不公也不是突然发生的，她应该没有我这般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很好，这刚好给了我机会。我火速的摸到她家，她在厨房炒菜。我跑到了她房间，找到了她的药（因为经常往来，对彼此房间都很熟），快速跑回我家。
如果说，第一次药在嘴边时我还思考过，那么这次我绝对是连头都没抬一下。我要死。我不能前功尽弃。
我必须死！我不能失败！我没有退路。
我就不信了，即使药性不够，我吃到了54颗，还能不死吗？！
再一次，喝下。上帝这次肯定会收我。
167、黑色一九九九（十五）
大概上帝不但不要我死，连太残也不愿意。剧情在这时出现了变化。
喝下第二批药后，母亲回来了。说来也是见鬼，她平时根本不会去我房间翻那些闲置的东西。但是，这天反常了！
她不但翻东西，还不停的翻，翻那张空床的旧物，翻到了那个文具拿，打开了，拿到了那张纸！！！！
她看了起来。她，流泪了。责怪我说“你想这些干什么”。
看来，她并不知道我已经吃药了，以为我只是有这个想法。我见事情已败露，而且我的药都吃完了，死已成定局，便冷静的跟她说“我已经吃了54片安眠药了，不久的将来就会死了”。
她不相信，说“净说些胡话”。我说：我说的是真的，你看，开水碗都在这儿。
她相信了。她跑出去找父亲了。
这下，轮到我慌了。她们会不会送我去洗胃？我是不是又要因此失败了？不能！坚决不行！不能失败！
168、黑色一九九九（十六）
要么不做，做就只能做成。我不会就此失败的。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难的。
在母亲跑出去的时候，我迅速的找到了房间的绳索。嗯，我采取的第二方案是：上吊！
我就不信死不成。
我把拇指粗的绳子挂在房间天花板的大铁钩上，另外一头打好结，头升进去，脚一蹬。
。。。
妈蛋，自杀真是个技术活啊，哎，紧急作案真是太容易失败了。在我感觉到呼吸开始困难的时候，“砰”，我居然掉下来了。
大爷的，绳子打滑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慌，我不能失败啊，不能失败。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敌人”应该快回来了，再上吊肯定是来不及了，因为绳子打滑，此方案也是会失败的。
不行。不能不死，一定要死！
169、黑色一九九九（十七）
急中生智，我想起来了，我们是河边的人家啊，还有河啊。还可以跳水啊。哈哈哈。天不负我也。
我疯也似的从门口的田埂跑去，冲向平时小哥他们游泳的池，“咚”一头栽入。
真爽，我像婴儿一样贪婪的吸着母亲的乳汁般大口大口的吸着池水。任由自己慢慢下沉。（本来也不会游泳，沉的快。这个池虽不算深，但也还是有人淹死过的，对不会游泳的人那是完全具备这功效的）
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尽快到达极乐世界，离开这帮憎恶的人。
加油！
。。。
上帝真特么是个捣乱货，老和我做对。在我大概喝了一盆水后，父亲出现了，确切说，他还没到池边，但是他看见离我有更近的人，叫了别人捞了我起来。
至此，本人的自杀大计彻底以失败告终。
首次“创业”就在天无时，地无利，人不和的情况下统统失败。
至此，我们兄妹仨的青春系列案件最后一案告破。那就是，大哥：诈骗；小哥：贪污。我：自杀。
170、起死回生
这个夏天，如果用一个关键词形容的话，那就是：疯狂的自杀。
然而，我失败了。我又回到了人间。继续观摩着人们的演绎。
我的最后记忆止于被人捞我的那一个画面。之后，便中断了。当我再次醒来，是在家里客厅的床上。为什么是客厅会摆床，我不知道，也没有再确认。我只记得那个午后，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的惋惜“多好的年纪，为什么要想不开呢？”，我没有睁眼。眼泪顺着眼泪流出来。那是村里一位年轻的男医生。他高中毕业了，做起了乡村医生。他是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我有特殊的亲切感。那是一种陌生的安全。我想，当时他，又或者是任何一个陌生人带我离开，我都会跟他走吧。
我对这个家没有留念。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眷念。只是，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不会再去死了。至于命运如何，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是麻木的。
关于我的问题，年轻医生看了说问题不大，只输液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大概也不是很久吧。我没有问过任何人。
171、
是的，我的身体活过来了，而我的心似乎已彻底死去。我记不起这个夏天还和父母讲过任何的话，我似乎失去了语言功能。我的心似乎也是麻木的。我好像在突然之间苍老了，八十岁的年龄，在看着人间的一切。只有在见到A母和B母的时候，她们抹着眼泪说“傻孩子，有什么事要想不开”，我的泪腺会恢复一点，有眼泪轻轻的流出来。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在我醒来后两三天的时候，小哥回来了。他大概是事后才知道我自杀的事的，当时忙于打牌太专注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很生气，他知道我写遗书埋怨他们反对我读书之事。于是，那天我听到一个冷冷、恨恨的声音说“XXX，你说要断绝和我们的关系，你给我记住了，这辈子你有任何荣华富贵，我XXX(他的名字)不会踏进你家门一步”。说完他摔门出去了。
那天，天空没有颜色。我没有流泪，也没有回复。我，已经死去，又何谓谁践踏刺伤多一次呢。无所谓了。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没有疼痛的。
172、
除此之外，父母之间，我们也没有交流。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的过程及原因。我不再说话，只记得那个夏天的天空是暗沉暗沉的。大概，大家都沉重吧。
我的沉重，是看淡生死，对生命不再期待。而父亲的沉重来自于，他要如何处理这件事。这对他，应该是个难题吧，因为会打乱他所有的计划。因为，他本来还会预计给小哥重新回校复读机会的，但是这次，他真的要做抉择了。
是再次失去一条养了16年平庸的生命，还是把所有钱都赌到最可能有出息的儿子身上，这是他必须做的选择题，以及承担的风险。
很显然，在当时的情况，他没有太多的选择机会。因为，失去一条命的风险是他更不能承担的。他是一个在村里有声望的人，若因为重男轻女导致女儿自杀失去在村民心中的声誉，大概是个笔特别不划算的行为吧。
他的内心，应该是痛苦的。这个夏天，我也没有见他笑过，他始终在愁眉不展。这是对一个精明的商人，一个精准的风水师，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极度的考验。他明明知道投资回报差，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是最不可能带来理想回报的那个，但是，他没有选择。
我的自杀，把他逼到了一个不能自由选择，不能再用套路蒙混我的境况。
173、看不见的较量（三）
这样写父亲，也许过于残忍。我用了过多的非亲密关系的话语。但是客观说，父亲应该是很郁闷和沮丧的。他的郁闷在于，我为什么不像别的女儿那样，老老实实听话，种地，成全家里的男孩。我为什么这般刚烈，沉默的性格里隐藏了这般倔强。
这，令他很为难。他，没有选择。
于是，大约在我苏醒过来一周后，他们开始讨论我读书的问题。由于不可能读高中（当时成绩是够普高线的，即使不够县一中，但二中肯定够的），只考虑复读继续考中师。当时说的是去我买安眠药那个镇复读。在准备找那个学校的关系的时候，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有天傍晚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封EMS的快递，是一封录取通知书。一个中专。市里的。这是我除了中师外随便填的一个学校。
这封信的到来，增加了一个选项。很快，这个选项胜出。因为复读考中师也不一定能考上，这中专是铁板订钉的了，至少读完就能出来工作了。
于是，很快就敲定了它。一切往这个方向准备起来。
（完）下集 ：这是个好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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