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恶是如何一步步地，在善的纵容下泛滥成灾的？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去看这本书，是因为已近而立之年的我，越来越习惯了现实生活的简单与安逸，不愿意花太多的精力去思考那些潜藏在美好社会之下的阴暗面：它们会让你惊醒、刺痛、激愤，然后陷入无能为力的深深挫败。可因为最近ME TOO运动的流行，以及一些社会新闻及言论的铺天盖地，最终还是忍不住熬了一个夜晚，一口气把这本书从头到尾读完。

自然，不出所料，文字是无比美丽忧愁的，思想却是极端扣问人心的。一个正值花季、才情无限的文学少女，就因为在混沌无知的时候遭遇了“恶”的欺凌，从此走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直至最终发疯，乃至被社会中的大多数所唾弃。

当然，从古至今，纵观中西，社会的阴暗面永远都是无处不在的，可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有勇气把它揭发出来，并在公诸于众之后，是否有能力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负担。

小说里的房思琪，美丽又脆弱，最终被沉重的思想枷锁压成了一棵稻草、一棵再也不用担心社会险恶、舆论褒贬的无思想稻草，也就是精神病院里与世隔绝的可怜“疯子”——肉体可以继续存活，精神却也永久性地消亡，这是所谓的文学；现实中的“房思琪”，忍辱负重，顽强抗争，意图通过文字书写来控诉玷污自己的罪恶，却最终没能熬过纠缠多年的梦魇，选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千疮百孔的青春——她的肉体永远地消亡了，精神却长久地敲打着社会大众的良知，这是真实的人生。

可这样的问题，原本并不算旧闻，《呼兰河传》里的小团圆媳妇，《祝福》里的祥林嫂，《伤逝》里的子君······哪一个原本不是纯良无辜的少女，最终却都被围绕身边的无处不在的“恶”所压迫，从而酝酿出一场又一场的人间悲剧？

作者林奕含

令人揪心的是，这样的罪恶却是发生在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并且有着优渥家庭条件的年轻女孩身上。李国华式的恶自然是无处不在、难以遏止的。可除此之外，一个正值花季的年轻女孩，在身体发育正常的年纪，却始终没有机会接受正当的身体和心理教育，也许，这才是导致惨剧发生的另一个社会根源。

退一步来说，如果房思琪是因为年轻，不懂得应对，那小说中与她互为参照、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学识渊博的许伊纹呢？在遭受了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暴力之后，却依然选择默默隐忍，并用六年的时间，渴望去感化和改变一个屡教不改的“暴力惯犯”。支撑她的信仰，正是传统道德加诸女性身上的无数美好品德，以及这个男人清醒时对自己充满孩子气的所谓爱意。明明是身为受害者，却要用善的形式，去继续纵容恶的发生以及泛滥。这是一种天真得近于软弱的自欺欺人，其实根本无关乎年纪，而在于自小就根植心中的伦理观念。

再看李国华式的“恶棍”，在每一次实施兽行之前，总是津津乐道于自己对“温良恭俭让”的完美执行，这是因为他知道，这句话不仅可以成为压迫受害者的道德修辞，即使东窗事发，也可以成为营救自己的社会信条。比起普通民众来说，恶人似乎总是更加善于利用和玩弄规则，来为自己赢取最大化的社会效益。

那么，作为女性，作为诸多的现实或潜在受害者，究竟该如何去捍卫自己的独立意志和自由权利？这显然是一个难以破除的世纪难题。不管是应对那些无处不在的恶，还是中国式家长的“禁声”教育，甚至社会无形施予的“道德耻辱”标签，这些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人身伤害，都可以杀人于无形之间。

但至少我们需要牢记的，是永远不要把软弱、善良和沉默作为纵凶的借口。有些问题，你假装不去看，但它依然会每天发生，就像毒瘤里的癌细胞，无限期的扩散下去，直到终于危害到这个社会，才开始产生切割与治疗的必要。

可是，这样的一天，真的会很快到来吗？

《使女的故事》

这样的一个问题，在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小说《使女的故事》里也有着同样的一场讨论。

小说的背景里，人类社会已经发展到了某个未来的时代，但由于种种原因，曾经的民主天堂美国竟然变成了新的专制集权国家，而由于一场不孕的瘟疫流行，能够生育的妇女则成为了新的稀有物种。于是她们被迫被集中起来，接受最严苛的传统宗教教育，从而成为品行端庄、遵规守矩的“使女”，完成帮助统治阶层的官员们传宗接代的伟大使命。这是一个原本荒谬绝伦的想法，却因为严酷的军事管制，慢慢发展成为一种被普遍接受的社会现实。不同点在于，作为“使女”之一的女主角Jane表面顺从，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每一种反抗的可能。可故事中最荒谬的一个情节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Jane所侍奉的大主教需要在家里承办一次外事访问，晚宴上Jane在所有人的监督下，不得不违心地赞美了自己的神圣使命，但当她得知这次合作将要促成的——正是两国之间的“使女”交易时，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于是趁着无人的时候鼓起勇气向女总理控诉了所有的真相。但同为女性的总理的回应却颇具讽刺意义，自己虽然可以在言语上对她的遭遇进行抚慰，但出于自己的国家利益，这场交易依然要保证继续顺利进行······

想起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和《1984》，同样讲的都是所谓的“善”最终被各种各样的“恶”所打败的政治寓言，哪怕那些“恶”的初衷原本只是为了奉行“善”。

荒谬的寓言让人警醒，可现实的惨淡却又让人无处经营。睡着的多数只能任人摆布，可清醒过来的少数却又无力回天。

有的时候，并不是这个社会没有发现恶，而是在面对恶的时候，大部分人总会以个人的利益为出发前提，衡量出最为“经济”的应对措施。

这是一种深深的人性悲哀，不知何时才能把根源进行彻底的终结。

但至少，从我们面对恶的时候，不再以沉默和善良为开始，也许终有一天，才会让社会上的所有罪恶无处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