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烈风吹过，卷起芦茅，掀起波浪。白浪滔天，拍震河岸，打湿苇丛，也打湿了隐士的裳尾。

这突如其来的大浪吓到了刚刚入神的隐士，他急忙离开已被白沫覆盖的沙地。他匆忙地捡起还没被河水殃及的书本，一只手将书本狼狈地往怀里放，另一只手刻意地拨开遮到双眼的乱发。河水来得快，走得也急。

“河神大人祀典已罢，河祟犹在，想来便无用！”隐士踏上了枯亭的阶梯，望着泛着大浪的大河，似于赌气一般自语着。

“哈哈！，莫得怨。”隐士抱怨时分亭中走出一位翩翩书生，只见他边走边言语，“阁下，可知周氏楚昭王之河神祀典否？”

“《左传》有言：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隐士毫不停留，直接登上枯亭，然后顺势躺在了亭中的石椅上，语气很洒脱，毫不遮掩自己的放荡不羁。

书生看到自己遇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心想，这可能是个“神人”呢，得供着。便换了一副姿势，上前求教道：“阁下学识果然渊博，则定知百年前屈平君所作之《河伯》诗。”

“《河伯》么，”隐士坐起，睁开了略显干枯的双眼，一束光散出。

“便是那‘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诗。小生阅过，不甚得解，望阁下一览。”书生俯身倾耳，一派谦敬模样。

隐士瞥了一眼，默默说道：“君可知其意，河伯将归于黄河，屈平君送至向阳之地，二人将别。”

隐士停顿了一下，踱出竹亭：

“‘灵何为兮水中’，你可知此乃屈平自谓也，其又曰：‘波来迎’，‘鱼媵予’乃自伤也。屈平之歌河伯，乃其言相与游，此其投汨罗之意已决，作词以念其与楚地乡情矣。”

书生顿时呈恍然之像，连忙作揖求谢。

隐士起身，慢慢踱步至河边，书生也跟着走向前。隐士整理好乱发，转向书生，问他说：

“君亦是读书人，来此寂地有何见教？”

“小生不才，乃是安徽休宁监生戴震，本是当朝乾隆皇帝下属篡修官，今辞官职，欲修屈原诗赋，今遇仙人，乃三生有幸。”

隐士摆摆手说：“我不是仙人，只是旧楚地来的狂人罢了。反倒是你，负任寻屈原诗赋于世间，大有圣人之为。”

书生未露出丝毫骄傲的样子，只是后退一步，然后低头作揖：“屈原君之言，句句震撼人心，今朝中人皆曰朱熹之‘去人欲，存天理’，乃以理杀人也，皆国之蠹虫。吾愿以皇上赐殿试之机，立说著书，以变此世。”

说完，书生抬头，然而此时书生面前的只有泛着巨浪的大河，隐士已不见踪影。风吹过，沙地上响起了书页被翻动的声音。惊愕的书生拾起旧书，翻开了藏在了里面的神秘。

“河伯东行，祭者行礼。河伯以昆仑之悲，往黄河去，而屈原以郢都之念，将往未知。其宗亲之恋，可比未知之险。华屋鳞锦，大堂龙绕，何等威赫，却不及故地昆仑，遂后世之君可知‘交手东行’之意，朱熹曰其为理。理何在？”

书生阅过，呆立河上，继而挥手书卷落水。

狂风渐停，浪花渐平，红日渐落。九曲大河上突然扬起了熟悉的声音：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