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58秒”,这是一串对全世界都具有历史意义的数字,位于白俄罗斯边境附近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第四号反应堆在这一刻发生连续爆炸,爆炸所释放出的辐射量是广岛原子弹的400倍以上。
有人说,切尔诺贝利事故是彼时西方世界的一场阴谋,也有人说,核电站的爆炸是当局弊端的集中爆发。在事故发生后的20余年间,切尔诺贝利的亲历者、白俄罗斯作家斯维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走访了无数与事故相关联的人,有原核电站的员工、学者、医务工作者、士兵、移民、疏散区的居民等等。
这些普通人的讲述,最终成为《切尔诺贝利的祭祷》,作者阿列克谢耶维奇说,“这本书并不是在写切尔诺贝利,而是在写切尔诺贝利世界。我想捕捉心灵的常态,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我所写的,是那些被忽略的历史,在地球和时光里那些我们存留时悄悄留下的印记。切尔诺贝利对这些人而言,不是比喻,不是象征,它是他们的家园。”
pic by Cristian Lipovan在全世界的新闻报道中,我们能看到谁该为事故负责,有哪些英雄值得后世祭奠,人类从中获得了怎样的教训。而在《切尔诺贝利的祭祷》中,在无数历经灾难的普通人眼中,那本该是他们漫长生命中普通的一天。是无数的谎言和当局者的粉饰,把这普通的一天变为他们永恒的伤痛。
“保护切尔诺贝利”协会理事会副主席说,“悲剧是被禁止拍摄的,他们拍摄的只有英雄事迹。”事故发生之后,每一个出入辐射区的新闻记者都必须接受“检查”,那些被疏散的人群、流离失所的动物、普通人的讲述,无法被任何影像或文字记录。
一位记者在私人日记中写着,“我们周围的人都在谈论秘密派遣的间谍和破坏分子,没有人谈碘防护。任何非官方的信息都被视为来自西方的意识形态。”记者被告知,要去写英雄,要去写爬到反应堆顶上的英雄,可那些人不过是被畸形功勋文化培养出来的牺牲品,真正的英雄是顶着政治压力把真相告诉人们的医生、记者和科学家。
然而,戈尔巴乔夫却说,“这只是一场规模较大的火灾,已经得到控制。”决策者中没有人听科学家和医生的,科学服务于政治,医学也被他们拖入了政治,媒体成为政治的爪牙,人民就只能被愚弄。
核能研究所所长说,“他们(当局者)担心的不是人民,而是权力。是权力的国家,而不是人民的国家爱。国家优先是不可否认的,而人类的生命价值被降低到了零……这已经不是一场骗局,它是一场对无辜者的战争……”
是的,一场对无辜者的战争。
pic by Cristian Lipovan“在灾难发生的时代与我们开始谈论灾难的时代之间,存在着中断,那是噤声的时刻。”阿列克谢耶维奇在本书开篇这样写道。于是在噤声的时刻,我们看到无辜者口中存在最多的话语是“我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所看到的和所经历的”,“此前谁也没有对我讲过这样的事情”……
当局者为人民编织的美梦在爆炸的一瞬间崩塌,“和平原子是没有危险的”,可辐射区的人们却饱受“和平原子”的折磨。被派遣到灾难中的士兵们,在归来后一个接一个死去。脱发、出血、皮肤溃烂、休克、死亡……参与清理的士兵说,“我从阿富汗回来,我知道自己活下来了,而在切尔诺贝利,一切都相反:在你回家后,才慢慢地被杀死。”
带上父亲的帽子并引以为傲的孩子,几年后被诊断出脑瘤;怀着英雄后代的女人,在丈夫过世后,要面对产下畸形儿的绝望;灾难中的孩子,在病房里相互追逐,玩着“我是辐射”的游戏;饱受辐射病折磨的反应堆清理员,梦想是可以正常死亡……
“切尔诺贝利儿童”基金会主席说,“是的,我们可以送他们去治疗,但是如何让他们返回他们原来的世界?如何让他们返回他们的过去,还有他们的未来?”
pic by Cristian Lipovan在2019年的剧版《切尔诺贝利》中,有这样一段台词——
当事与愿违,我们用谎言编织谎言,直到我们忘记真相的存在,可真相就在那里。我们每撒一个谎,就欠真理一条债,而这债,迟早是要还的。
在切尔诺贝利,当局者欠下的每一条债,都在用无数无辜者的余下光阴来还。
对每一个曾坚定不移相信苏联的普通人来说,这不仅仅是旧世界的突然消失,这更是一种信仰的摧毁,是一种价值体系的崩溃。
庄子有言“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可切尔诺贝利事故中的大多数人,只能“不知其所以然却不得不安之若命”。起初,他们没有资格知道真相,却要如同瘟疫一般在异乡生存下去,后来,他们在真相里思考,最终成为猎奇者打开尘封信箱的钥匙。
在许多讲述人口中,还提到了那些被留在原地的动物。阿列克谢耶维奇写道:切尔诺贝利土地上的人可怜,动物更可怜。诚然,辐射区的居民撤离之后,留在原地的猫、狗、马、牛、鸟、老鼠、狐狸……所有能被看到的动物都死在士兵们的枪口之下,可它们同样是在这场人为事故中受灾的一员啊!“人类只拯救了自己,却出卖了其他动物”,没有古印第安人的祈求,没有古埃及人的祷告,只有射杀,冰冷的射杀。
pic from pixabay本书的译者孙越在后记中写道:《切尔诺贝利的祭祷》告诉我们,苏联是个巨大的实验室,异化人类的实验室,而扬善弃恶是人类未来生活的全部。
每个讲述人对自己经历的回顾和思考,拼凑出一个普通人眼中的切尔诺贝利,那是多年来处于焦点之外的灾难地,是一个完整的切尔诺贝利世界,那里有忏悔,有反思,有责怪,有怨恨,也有勇气,有信仰,有真理,有纯爱。阿列克谢耶维奇说,“我试图透过无数鲜活的讲述,无数深埋多年的欢笑和眼泪,无数无法回避的悲剧,无数杂乱无章的思绪,无数难以控制的激情,看见唯一真实的和不可复制的人类史。”
这段人类史亦早已超越切尔诺贝利本身,成为人类在未来岁月中得以知兴替、明得失的指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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