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曦月的记忆里,她自小就没和云贵说过几句话。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以后,那时,她已成年,二老也已不在。
据说,云贵以前是地主家的管家。
所以,当白翀他们连包谷糊豆儿都吃不起的时候,云柔他们几乎上顿下顿都能吃上细粮。
从白曦月记事起,云贵和叶之就是分屋睡的。
云贵总把最好的都留给叶之。
令白曦月印象深刻的是,云贵把漂亮被子都给了叶之,而他自己床上铺的却是稻草扎的席垫和旧褥子,还有泛黄的床帐。
每次新采摘的橘子,不论是金钱桔、碰柑,还是冬橘,云贵都会悄悄挑很多个儿大、皮儿薄的装好,放在叶之房间里,留着让她慢慢吃,以免云齐他们都卖了。
云贵每天作息规律,除了吃饭的时候,平时几乎都看不到他人。
老宅很大,他总是东修修、西补补。
他会去竹林里砍竹子回来编竹筐、提篮、挑子、背篓等,手艺堪称一绝;他会去林子里薅艾蒿回来晒干熏蚊子;他会去山间找鸡屎藤回来编鞋子、箩筐和撮箕,也会特意找来让叶之做鸡屎藤粑粑;他也会去铁路边捡垃圾,把存起来的瓶瓶罐罐和废铁拿去卖掉给叶之买零嘴。
因为叶之爱吃零食,所以尽管零食不多,但却从未断过。
在白曦月的印象里,云贵是个话不多,却很神奇的人。
他会给云伟在大枇杷树下搭秋千,用捡来的轮胎皮给他做弹弓,挑选新鲜的木头给他做尚方宝剑,寻找合适的木材给他做陀螺和高跷……
这些都是白曦月先前从未见过的,她跟着云伟一起耍过,有趣儿的紧。
可自从后来云伟玩高跷时摔伤了腿,周泽笑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之后就明令禁止他再玩。
云贵也再未给他开发过玩具。当然,这都是后话。
得了云贵的真传,云伟也会时不时地瞎捣鼓。
他会用捡来的铁丝做个铁环滚着玩;把用完的洗衣液袋子、食品包装袋剪成穗穗,用火一烧,黏连在一起踢着玩;从医生那儿要来吊瓶的橡皮塞和着捡来的鸡毛做成毽子,拿书本当球拍打着玩儿;用云齐抽完的烟纸盒折叠成“宝”,和别人打宝比赛看谁赢得更多……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白曦月被云柔寄养的时间稍稍收敛了不少。
那是一年级的寒假,她和云伟站在院子里的木堆上闲玩。
边上有一根专门晒衣服用的铁丝,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他们握着铁丝一前一后地晃动,衣服也跟着他俩一前一后地晃动。因为节奏一致,所以衣服并未掉下来。
他们乐的咯咯直笑,逐渐加快速度,谁也不知道支撑铁丝的木杆内里其实早已腐朽,压根儿承受不住他俩的力道,直到“啪嗒”一声,一排衣服和着木杆向坎下倒去,他们也跟着掉了下去。
足足两米多高。
白曦月只是觉得自己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重重摔下,紧接着头晕眼花,眼冒金星,随后,便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
在厨房忙活的叶之会时不时向院子里瞅一眼。瞧着前一秒还欢声笑语在那儿玩儿的不亦乐乎的两个小人儿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一排衣服也不见了,叶之顿时大惊失色,“云齐啊!云齐!云齐快来,出事了,月儿和伟伟掉到坎底下去了。”
叶之慌忙跑下去,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人,她顿时慌了神,“月儿啊!伟伟啊!”
白曦月掉的位置离叶之近些,她迷迷糊糊间听见叶之的声音。
“外……”白曦月声若蚊蝇,并未醒来。
叶之掠过白曦月,慌忙跑到云伟身边,“伟伟!伟娃儿!伟娃儿啊!”
“……婆?”白曦月虽然睁不开眼,但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当她感觉到叶之慌忙地从她身边跑过,首先去看云伟时,她心口瞬间猛地一疼,她感觉自己一个人躺在那儿真的好孤单,心里有一瞬的悲伤和失落。
毕竟,她才是离叶之最近的那个。
但她并不怪叶之,好像如此才合情合理一样。
也许云伟看起来情况比她更严重。她以此安慰自己。潜意识里却篡改了那段记忆,所以在她印象里叶之是第一个来看她的。
“伟娃儿啊!”叶之的声音很焦急。
白曦月能够特别清晰地感觉到。
叶之探了探云伟的鼻息,“还有气儿。”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浑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下,摸了摸手骨、腿骨,“骨头是好的。”
她见云伟并未伤着,随即又慌忙转身去看白曦月。
她抱着白曦月晃了晃,“月儿!月儿啊!”
白曦月虽然依旧没能醒来,但她还有些知觉,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叶之在呼唤他们的名字,很焦急,很慌乱。
她想醒来,但却睁不开眼睛。
恰巧这时云齐和周泽笑急急忙忙赶来,看到孤零零躺在一旁的云伟,显得特别心疼。
他们慌忙跑过去,“伟伟——”
白曦月能够明显感觉到叶之略微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地回身看了看身后的云伟。
多年后,白曦月回想此事,以及周泽笑和叶之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才知道云齐和周泽笑他们当初误会叶之了。但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
云齐他们蹲下身抱着云伟摇晃道:“伟伟!伟伟?伟伟啊!”
过了片刻,云伟醒了。
白曦月也跟着醒了过来,“外……婆!”
叶之见他俩都醒了,登时松了口气,“啊!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两个小崽子终于醒了,还好没事。”
他俩晕晕乎乎地回到院子里。
众人一时都还惊魂未定。
周泽笑蹲下身拍了拍云伟身上的灰尘,擦了擦云伟脸上的泥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软:“伟伟!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滴?”
云伟摇了摇头,“没有。”他有些害怕他们会骂他。
可这一次,无论是周泽笑还是云齐,都对他很温和。
叶之轻轻拍了拍白曦月身上的土屑,“月儿呢?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滴?”
白曦月抬头傻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摔的看到了星星。”
“我当时在灶屋里煮肉,会时不时出来瞅一眼,当时看到衣裳倒到坎底下去了,就晓得着了,出事了。”叶之含笑说道。
白曦月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时仍旧恍恍惚惚。
周泽笑低头看着她,“月儿有哪里不舒服就要说哦!”
云齐紧皱着眉头,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烦躁,“先去曹医生那儿给她看哈,不行就去医院,万一出了啥事,不好跟人家交代。”
之后,白曦月便被带去了曹文安那儿。
曹文安看了看,说从表面看没啥问题,具体的就不知道了,需要拍了片子才清楚。
后来,云柔来了,周泽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跟她说了一遍,并嘱咐她务必带着白曦月再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云柔脸色不大好,她瞥了白曦月一眼,强扯着微笑说道:“一天匪吔!就是摔了一下,没得啥事,不要紧滴。”
“那也不能马虎,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放心些。”
“嗯。”
云柔虽然嘴上应着,但却并未真的带白曦月去医院检查。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经此之后,白曦月确实变笨了。
云柔也有所收敛,白曦月再没被她放叶之家一放放一年半载了。
毕竟,即使是亲哥哥,也会有介怀的时候。
书北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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