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去!”贞子突然拍了一下大腿,站了起来。
我听到了蚊子的叫声,在我的脖子周围“嗡嗡嗡……”是一只母蚊子。我打它,却打了我自己,脖子倒被打痒了。
我跟着贞子,边挠脖子边往停车场方向走。贞子的背影比来的时候少了点臃肿,腰板儿也直了,脚上的拖鞋也好像有了主意,啪嗒啪嗒地走出了节奏。
贞子把我送回家,道了声抱歉。我对她说,晚安。她也回了一句,晚安。黑暗中,她的车缓缓驶出去。我知道,她已经平静下来了。不是因为她对我说痛快了,而是因为她在倾诉的过程中把自己以及她的家人还有发生的事情统统整理了一遍,即使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或者两全的方法,也会看到一个方向。
家里的狗知道我回来了,一个劲儿叫。我先把它放出来,等它撒完尿,我和狗才进了家。
都快到10点了!贞子、康太、美幸、engineer、野野香、“吉鲁”,还有小百合,小百合的父亲……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我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勾勒着他们的关系导图,这样使我无比清醒,毫无睡意。我发现自己这个局外人,对于事态的发展竟然有些期待。
如果我是贞子,我会怎么办?这个假设命题,仅仅闪了一下。因为贞子最大的身份是康太的母亲,关键时刻自然会站在儿子身边,不管儿子有多么混蛋和窝囊,说到底她是无论如何保持不了中立的。
我又把自己想象为一名新锐导演,接着“现实”这个剧本导下去。我设想了好几个剧尾,但是都不够圆满或者都不够悲凉,总之都不够过瘾。也许是日本人的性格使然?他们总是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来,不让你看到喜怒哀乐是如何跌宕起伏的,所以结局里没有大悲和大喜。但是美幸这个女人,确实让我大跌眼镜。她完全能够胜任一个因丈夫出轨导致精神毁灭而后又重生的角色,精彩上演出一场独角戏。我甚至想好了剧本的名字——《一个人的剧场》。但,她的对手是谁?是康太?不,善良懦弱的康太早在高中时就落入了她的掌心,小毛猴子始终是跳不出去的。
不得不承认,接下来我最担心的就是小百合了。因为她实在是个温柔美丽安静的女人,抛开婚姻这张魔网,男人爱上她,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我的担心很快得到证实:小百合请了长假,理由是“身体不适”。最着急、最失望的是设施里的利用者们,有一个她担当过的利用者因此出现了不安定的症状:吞噬了一棵从墙上掉下来的螺丝钉。那天,我听见救护车一路由远而近驶来,一会儿又由近而远驶去。
康太的单位,不,几乎我们整个系统的人都知道了这段“不伦之恋”。因为美幸把电话打到了总部。全系统男人们心中的“吉永小百合”“病”了,康太出名了,贞子也快疯了。
康太说他连死的心都有了。贞子大骂,说如果你要死,先把美幸这个女人赶出去。康太便不吱声了。
美幸在旅店里住了两个星期后,领着野野香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家,仿佛一个胜利的斗士。她不再提律师的事情,贞子最终也没有找什么律师,因为贞子终于明白:美幸并不想跟康太离婚,康太也没有勇气跟美幸离婚。那她找律师干什么呢?她为谁打官司呢?难道为小百合?太荒唐了吧!
没多久,贞子的丈夫离开了小百合父亲的公司。因为社长告诉他,小百合给您的儿媳妇支付了150万。这位心高气傲的engineer第一次摆出一家之长的姿态,把康太和美幸叫到客厅,开门见山地说:
“美幸,你如果想离婚,就跟康太这个混蛋离吧!我们不反对。野野香的抚养权你也说了算,康太再混蛋也会支付抚养费的。”
他那阴沉的语调和冷静的眼神,让贞子、康太,甚至哈巴狗“吉鲁”也都大吃一惊。其实最受惊的是美幸。她从此便安静下来,不再闹了。《一个的剧场》终于落下了帷幕。
后来,贞子在回忆起这段糗事的时候,总是把主角说成丈夫。“关键时刻装上链子的还是自己的男人!”她吸着电子烟,提到丈夫感慨万千。还有,她优秀的engineer丈夫很快又工作了,被聘到一家医药公司,负责电子设备管理。不久,日本这里yq来了,engineer的收入不仅没有影响,奖金还多发了两个月。贞子于是又曰:“男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挣钱多。”我也跟着兴奋地赞同。
然后两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又大谈特谈男人。好像我们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看透了,言不由衷而又无比现实。最后说到物价上涨,水电费上涨,年金减少,退休年龄要推迟等等,最最后贞子总结了一下:“还是钱多了放心。男人有没有都无所谓。”
贞子好像忘了那个夏季和那个公园。
她什么时候改抽了电子烟?我没问,因为电子烟的味道我还是能忍受的。
那个夏天,她除了重新认识了一下自己的丈夫以外,还有一个“ 收获”,就是她身上瘦了5公斤肉。秋天体检的报告书上,尽管出现了好几个新添的红色数据,但是她对自己的体重满意到可以暂时忽略不计。她说那是她一生当中唯一成功的一次减肥经历。再后来,见她慢慢臃肿起来的身体,我更加证实她没有说假话。
小百合,长假后,选择康太不在班的日子,低着头来到单位。她递交了辞职信。领导可惜得不行不行,一个劲儿地说:太遗憾了。请多多保重,请多多保重。领导没让利用者们跟小百合道别,因为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好像已经忘了这个人,不能再受刺激了。当然那个吞噬螺丝钉的利用者还活着。
贞子一提到小百合,就一副愧疚的表情。那150万的精神赔偿金是她心头的一个坎儿。她曾经想过要不要自己出钱,通过第三者把150万拐个弯儿还给小百合的父母。也只是想而已。她始终没有行动。她怕这样做又把浪头掀起来,因为那个美幸好不容易老实了,而且还给康太做起了盒饭,一家三口又穿起了情侣装,不,是亲子装。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大都是好坏人或者坏好人。“一地鸡毛”说没了就没了,经历了一场台风和地震之后,就是再来一地,估计也不算什么了……
我也偶尔在系统的培训班上看到康太的名字,我们没有真见,因为是网上培训。电脑那边他的头像看起来确实像个小公猴。而我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媳妇——美幸的脸,我只记得她的鹰钩鼻子和操着那150万的心:美幸打算如何使用这笔钱呢?打住,这跟我毫无关系。
今年的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去车站接从仙台回来的女儿。
我竟然先看到了小百合和一位高大有着绅士风度的、像小栗旬一样的男人一起出站。她挺着大肚子,一只手轻轻拽着那个男人的衣角,另一手空着;而那个男人一只手拿着公文包一只手拉着一个米黄色的旅行箱。他们两个人一出站就微笑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来接他们的人。我不禁顺着他们的视线扭头:一位更加绅士的白发男人伸出了双手接过米黄色的旅行箱。如果没错的话,那是小百合的父亲,小百合长得太像父亲了……我还来不及感慨,我的女儿也出站了,一个同样长得像父亲的、我家的女儿。
贞子上个星期打来电话,说美幸生了,是男孩。
我说:祝贺你!
她在电话里骂了一句,然后说,美幸怕yq,不准任何人见宝宝,包括我们一个屋檐下的爷爷奶奶。宝宝都快满月了,我们还没摸到一根毛毛。然后她又骂混蛋。
我笑了,她骂人的字典里就一个单词。
我问:孙子起什么名了?
贞子答:悟空。
来自网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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